他看向楼下莺声燕语的场面:“也不知这位高老哥什么时候来。”
钟念瑛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小蔺,不如你待会儿就留在房间里罢。我去便是。”
蔺莺时却自信摇头:“钟先生,我轻功尚可,不会拖你后腿的。”
钟念瑛哭笑不得地起身:“不是嫌弃你......罢了。走吧。”
他指了指楼下骤然亮起的桃花灯笼:“玉老板送消息来了。”
从雪院门口,桃花落雪的挂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暮色四合里熠熠生辉。高猎户卸了他们白日见时的一身劲装,一身玄色长袍,走起路来倒有几分飒爽的味道。
门口的姑娘亮了亮眼睛,莲步轻挪,径直迎了上去。
男人也不挑,搂了千娇百媚的姑娘,就要调笑着上手,拢着人上楼去了。
高处。
蔺莺时红着小脸,借着两颊的头发硬生生掩盖着,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俩在楼道就拉拉扯扯的。少年咬着下唇,漂亮的桃花眼眨了又眨。
钟念瑛凑到他旁边冲他打手势:可还好?
少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钟念瑛僵硬的面容微微动了动,做出个忍笑模样,示意蔺莺时一起跟进去。
男人的轻功也很高,在这逼仄的高处竟也有一种闲庭漫步的意味。但或许是因为身上带着伤,所以两人隐藏好后,钟念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取出之前蔺莺时给的药,仰头吃下一粒。
外头那两人还在拉拉扯扯,蔺莺时冲着钟念瑛比了比手势:钟先生还好吗?
男人点点头。
下一刻,高猎户搂着人进来了。两人先是说了一会儿话,偷听到的内容让蔺莺时再次面红耳赤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张开,露出恁大的指缝,清凌凌的桃花眼骨碌碌地转着,看得一旁的男人使劲憋着笑。
下头的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哎呀爷,您今儿......怎么不找小诗桃啦?”
粗犷的声音响起:“怎么,爷找你你还不乐意了?”
“这怎么会呢?爷喝点儿酒......”
“嗐,还不是今日晦气!”下头男人搂着姑娘,一下下地喝酒,“本想着今天去赚个中间费,没想到一场空喽!”
姑娘娇滴滴地问道:“爷,您要不给奴说说?哎哟奴整日待在院里,实在是闷死了!”
男人笑骂道:“你这小浪\蹄子,真要听啊?待会儿听了又要怕,嗯?”
又是一番调笑,下头的两人已经开始褪下一件件衣裳。
蔺莺时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赶忙闭上眼,白皙的脖子热气蒸腾,脸上绯红更甚。他慌乱地看向身旁淡定自若的男人,紧紧地咬着下唇,僵硬地强迫自己继续听。
忽然,带着淡淡檀香的怀抱从后头拢上来。
钟念瑛粗糙的手轻轻地盖在他的眼前。蔺莺时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刮在男人的手心里,像是一只软绵绵的猫爪,撒娇一般地挠着。
男人呼着淡淡热气,气音在他耳边响起:“交给我。”
少年点点头。他乖乖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下头那些不堪入目的声音与画面,似乎都被这个可靠的人挡在了外头。他紧了紧抱着剑的手,静下心来,努力过滤着有用的信息。
“那王家也算死得好了!”高大喝了酒,头顶冒着热气,什么心里话都往外头倒,“别以为出了钱就能掩盖过去......哼!”
那姑娘眼睛转了转,忙转移话题赔笑道:“哎,爷,您这儿怎地贴了恁大一张膏药?”
“怎地,想看看?”
“哎呀,爷您又在戏弄奴家了......”
“好了,给你看看,你待会儿听我的,如何?”
“哎哟爷您别吊奴胃口了......”
蔺莺时只听刺啦一声,便轻轻扒下男人的手,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看向下头的高猎户。
他瞳孔一缩。
高大的胸前,竟是一朵怒放的血昙花。
少年也不听下头的惊叹与再度响起的不堪入耳的声音,赶忙回头看向钟念瑛。在房顶明明灭灭的灯光中,男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蔺莺时做了口型:钟先生?
男人做了手势,再次蒙了他的眼:再等等。
下头两人亲亲密密了一会儿,便又听到姑娘的声音:“爷,我之前听小诗桃说,您要去江南?”
江南?
蔺莺时动了动,身后的男人捏了捏他的手指。
“是啊。你要不爷跟着去?爷这一走可不一定回得来了。”
“哎呀,奴可去不了......奴要想您的呀。”
“那还不好好伺候爷?”
蔺莺时有些僵硬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一直待下头的烛火熄了、动静全无之时,他才放松下来,轻轻地站起身,同钟念瑛离开。
“先生。”两人站在从雪院屋顶,蔺莺时轻轻喊道。
北境的夜空幽旷而高远,点点的星子在明明灭灭地闪烁着。钟念瑛抬头看了眼星空:“怎么了?”
少年抱着流火剑,觉得后背的风有些大。
“先生,我早上碰到高老......高猎户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爽朗热情的本地人。”他轻轻道,“怎么一天下来,他就成了魔教余孽呢?”
钟念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缓缓道:“不要看表象,小蔺。每个人......可能都有另一面。”
......包括我。
第11章 阴影
风又刮起来了。
蔺莺时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记下了,谢谢钟先生。”
他想了想道:“先生,今天魏公子和杨兄他们去飞鸟崖的事情,高猎户知道么?”
钟念瑛笑了笑:“你没发现今日魏公子带去的飞鸟崖的,全都是他的亲信么?还有那些工匠,全都是守口如瓶的官匠。”
少年嘟囔着:“我第一天来覆云城......我哪会知道啊。”
钟念瑛笑:“那你现在知道了。”
星空之下,覆云山前,寒冷的风扬起两人的头发。
借着微弱的光,蔺莺时悄悄打量身旁这位钟先生。
明明是第一天认识,跟他却好像有说不尽的话,就算是冷场,也想要找一些无所谓的话题来挑起对方的注意。上一个这样的人,还是师兄。
少年有点慌张,于是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将视线朝向了远处阑珊的灯火。
钟念瑛突然道:“冷吗?”
覆云巅的宫殿里头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然而除却宫殿群,他们平日里待的地方尽是冰天雪地、凛冽刺骨。常年的习惯以及功法,让蔺莺时对山下的温度毫不在意。
他摇摇头,刚想回答“不冷”,便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从雪院后院出来。
——是高猎户。
他隐藏在从雪院影影绰绰的烛光里,那身玄色的长袍已经被换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身短打的夜行衣。风吹过来,他藏身的阴影处摇晃了一下,瞬间,高大跃了出去。
那是王大家的方向。
少年暗呼:“先生!”
心念电转间,两人纵身一跃,一同向着男人追去。
高大来到王家紧闭的门前。
这里白天已经被官府的人打开过,虽然门上贴着封条,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仍然存在着。
他暗骂一声,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些工具,铲掉半边封条,鬼鬼祟祟地向周围看了一眼,便踏进了那个原本被血洗的小院。
他悄悄地关掉门,训练有素的身手让门关掉的声音轻如鸿毛入水。今夜清朗,风也有些大,虽然并不是一个处理现场的好日子,但上头催得紧,他也因为擅自动用符咒吃了挂落,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一边摸进正房,一边回忆着下午太守的问话,确认并没有什么疏漏,便安心地翻找起来。
这边无事、那边也无事。
他看着地上的血,冷笑几声,念叨着“不得好死”,便在正堂中一跳,握住那房梁,手臂用力,咬着长勾,想要勾出那藏在里头的东西——
空空如也。
他的脸色变了。于是他使劲往里头又勾了几下,但无一例外,并没有东西存在,只勾出了许多的灰尘,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
高大脸色灰拜,从袖中取出一个昙花模样的哨子,吹了一声。那声音像是风,不仔细听,便会被混杂在风声之中。
树叶间,钟念瑛轻声道:“魔音哨。”
蔺莺时疑惑地抬头,向他眨了眨眼,便被温暖的大手重新按回了胸前。
少年撇了撇嘴,继续盯着院中。
一只鸽子从夜空中飞来。蔺莺时比对了一下,那个方向是太守府。
少年皱了皱眉。
院中,高大咬破手指,颤抖地写下几个字,便塞进竹筒里放飞了鸽子,便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家里跑去。
蔺莺时挠了挠钟念瑛的手背。男人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件夜行斗篷给他披上,少年弯了弯眼,轻手轻脚地向着那只高飞的鸽子追去,灵巧地掐了鸽子的嘴,抓了双翅,安安静静地重新落回了树间。
钟念瑛取了那竹筒:“符咒被发现,速离。”
蔺莺时疑惑道:“还有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