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江景昀眼皮也不抬,垂眸看着茶盏里浮沉的茶叶。
“真的要把太子逐出荻花宫?”沈晴鹤疑惑道,“打架的确是他不对,可这银子。”
“好了。”江景昀砰的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此事已定,不必再提。”
沈晴鹤张了张嘴,终是化作一声无奈低叹:“可他说想见见你。”
“……不见。”江景昀扶着茶盏的手一僵,眸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良久方才从唇齿间挤出两个音。
又沉默了一会儿,江景昀把手边的荷包往前推了推,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那不断发烫的脸颊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荻花宫弟子皆有宫主统一发放的百福包以全师生情,太子虽说并非统招而入,可别人有的他也得有。”此刻的江景昀心如擂鼓,却又故作镇定道,“前些日子忙,一直没得空给他。你既然来了,就拿去给他吧。”
沈晴鹤接过百福包细细一看,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残留的线头,又瞄了眼江景昀那搭在扶手上无意识敲打的手指,垂眸道:“这是……大哥绣的吧。宫主绣的福字中‘田’里面的横竖都习惯省去,唯有大哥会工工整整写着。”
被揭穿的江景昀佯装起来的镇定烟消云散,眸里夹杂着几分局促,面上却又绷得死死的,别扭地问出一句:“……丑吗?”
“不丑。”沈晴鹤愣了愣,随即笑笑,“很好看,我都有点羡慕太子殿下了。”
“你带去给他吧。”江景昀道,“这个百福包他惦记了很久,就说是你绣的。他素来喜欢与你亲近,知晓你送他荷包,那么被逐出荻花宫,便也不会那么伤心了。假如换做是我他怕是丢都来不及。”
“我其实……”江景昀顿了顿,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重新捧着的茶静静抿了起来。唯有那双蝶翼般浓稠卷翘的眼睫簌簌扑闪着,悄然间把眸子里的黯然给小心翼翼扇了去。
沈晴鹤没有多留,拿着百福荷包去了幽室,却不知离自己十步之遥外有一抹修长的身影也跟了上来。
躲在暗处的谢谙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嘴边溢出一声低叹,江老二这个人呐,真的是……
幽室里传出熟悉的话语声。
“凭什么把我赶出荻花宫!他江景昀二话不说让人打了我一百棍,现在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不肯吗?那银子不是我偷的,那真的是我的!”
“百福包?!跟他们的不一样。晴鹤,这是你绣的吗?果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谢谢你,我很喜欢,我以后一定会时时刻刻带着的!”
“算了,不在荻花宫就不在荻花宫吧,反正我也不想看见江景昀了,看见他那副模样都觉得恶心。这一百棍差点把我打死。他就是个冷血凶残的人,我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
外面屋檐下的江景昀把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讪讪地收回离门近在咫尺的手,盯着紧闭的门扉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把手里活血化瘀的膏药放在一边的台阶上,寻了条僻静的小路揽着无尽黑暗,彻彻底底消失在谢谙视线中。
谢谙盯着江景昀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江景昀会在镇国公面前维护自己,却又遵从泰安帝的意思把自己逐出荻花宫。
不管怎么说,他的的确确打了康率甫,镇国公爱子如命不会善罢甘休。
泰安帝这个选择明面上看起来是让他受委屈,可实际上也是一种保护。堂堂太子为了一个公爵世子退学,做了如此大的让步,镇国公若是再要追究就显得没理了。
起初江景昀先把他关起来为的便是堵镇国公的嘴,可没想到这个老东西不要脸竟然直接请了泰安帝。因此才导致后面事态的变化。
之所以不讲明是泰安帝的意思,大抵也是想让他们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间多一点温情。
思及此,谢谙忽而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俩巴掌,骂道:“蠢货!”
继而又抱头喃喃着:“对不起啊二哥哥,对不起……”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不求任何回报地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有的你也得有”系列……
谢谙:荻花宫豪华作业一套,别人有的你也得有,不客气。
谢辞:滚!!!
谢谙:上好的西湖龙井,别人有的你也得有,好好喝。
沈晴鹤:……小谙,不喜欢也别伤害。
谢谙:镀金的十座金山,别人有的你也得有,慢慢欣赏。
陈无计:妈的!有你这么不走心的嘛!纸叠的山?上面写了个“金”就是金山了?你他娘的骗人就不能走心点?
谢谙:明镜司纯金打造的刑具一排,扒皮抽筋剔骨,别人有的你也得有,欢迎体验。
顾行止:???不好意思,我不稀罕,我还能玩够。
谢谙:可爱的狗子,温柔的狗子,爱你的狗子,别人没有的你也有的狗子,无论如何也只跟着你一个人的狗子。诚邀二哥哥进店体验。
江景昀:……天冷了,想吃火锅了。
第70章 江景昀并不冷血
就在谢谙自责不已的时候一道粗噶的嗓音传入耳中,抬头一看方知眼前画面又发生了改变。
热闹的大街上,江景昀牵着马正欲往城门方向行去,一位身材矮胖的男子手里捧着一个包袱,恭恭敬敬地走到他面前,深深鞠了个躬道:“草民万金,见过王爷。”
江景昀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万金,又看了看他手中鼓鼓囊囊的包袱,眉心微蹙,道:“玄虎营不收人。”
说完又补了句:“也不收破烂。”
万金闻言几欲吐血,奈何眼前是江景昀,只能硬生生忍住,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草民是鸳鸯铺的掌柜,只是来给王爷送东西的。”
“什么?”江景昀疑惑道。
鸳鸯谱?还是鸳鸯铺?
江景昀方才在想这次要多久能到西北,是以万金的话也没能听清楚。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正经。
思及此,江景昀不免多看了眼万金手里的包袱,暗自思忖着这里面该不会是有一对鸳鸯吧?又或者一只?
只是这包袱里面也没见动,该不会是死的吧?又或者是熟的?
熟的……鸳鸯,会好吃么?
就在江景昀纠结熟鸳鸯肉好不好吃的同时,万金已经打开包袱,露出里面一件雪色祥云提花纹的衣裳,耐心解释道:“前些时日太子殿下曾到草民店里定制衣裳,说是准备送人的。初五晚上殿下与草民约好交付银两,可草民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翌日又闻得殿下受了伤,正在府里养着。”
“尺寸都是按照太子殿下给的裁好的,只不过看这模样殿下当是不要了。这桑波缎多次裁剪便会失了筋骨,影响美感,草民便想着算了,捐给玄虎营吧,将士们守护西北辛苦了。”
“太子?”江景昀闻言不禁微愕,低头多瞅了几眼万金手上的衣裳,眸光有些许波动,脑海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呼之欲出,却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是啊。”万金点点头,“好早之前就看上了,说是送给别人生辰的。”
“给我吧。”江景昀一阵恍然,也不自欺欺人,伸手接过万金手中的衣裳,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他,“既是太子准备的,又何来捐出去之礼。”
“那……”万金有些犹豫,正想多嘴问一句江景昀是不是要带给谢谙,却见江景昀清冷的目光中陡然升起一簇光亮,似黑夜空中飞舞的点点萤火,柔美不失温和。
“我的。”江景昀换了只手把衣裳靠近胸口方向,素来狠厉的凤眸罕见地弯了弯,淡然的话语间竟奇异地夹杂着几分愉悦。
直把万金看傻了眼。
墙角后的谢谙也忍不住牵起唇角,漆黑的眸子里晕开动人光亮,衣裳兜兜转转还是送出去了的。
原来江景昀当初说的那句“不是”并不是拒绝他的好意,而是指他并非第一次送生辰礼。
谢谙抻了抻有些发麻的腿,掏出凝魄珠正想试试现在能不能把江景昀完整的地魂召唤出来。
然而就在他刚掐指准备结咒的时候就听见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哀嚎声此起彼伏。
谢谙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把凝魄珠收起,随意扒拉着一旁的草垛,一边忍不住感慨江景昀到底藏了多少事,一边探出脑袋观察着此刻的动向。
面色骤然褪去,眼珠子惊得差点掉出来。
是永州!是去岁永州洪涝他哀求江景昀救沈晴鹤的那一场景。
“江景昀,求求你,伸手拉一把晴鹤好不好?他就在你身前,你只要伸一点点就好了。”
熟悉的话语再汹涌的水流上来回飘荡,巨浪察觉到那人的惊惧反而更加肆虐起来,相邀着附近好友,端着比猛虎下山还要足的气势,一个深扑,直接吞噬着在水面上迟迟不肯离开的事物。
谢谙身上的长衫被水打湿,头上玉冠早已不见踪迹,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脸颊,宽大的袖口鼓鼓囊囊装着半斤重的泥沙。
他一边绕过岸边慌乱的人群,目眦尽裂地看着水中央那被浪打得如浮萍般无处可躲的沈晴鹤,冲着离江景昀仅半步之遥的江景昀哀求道:“二哥哥,救救晴鹤,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