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谙,我会把沈晴鹤带回来的。”江景昀临到水边,又转过身看着谢谙,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死了……那便算了,就当我食言吧,反正……”
反正我死了也干净,只可惜……
江景昀及时收敛心神,长身鹤立,于水边站定,觑了眼被红光笼罩得如汩汩鲜血的流水,又看了看天幕上逐渐漂浮着的黑点。
那是南柯一梦在吸取谢谙的灵力,准备再一次酝酿着下一场风暴。
若再不离开,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江景昀鼻尖里发出不屑的声响,谁能想到那人大费周折,兜兜转转这么偌大的一圈子,目的却是在他身上。
若是放在以前,这等阵法自是困不住他江景昀。
可现在却……放屁!这世上还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去他妈的南柯一梦,在老子眼里算个鸟!
江景昀拿起方才拾起的短刃,面不改色地摊开掌心,方才残留在刀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便再一次亲吻着滚烫,热切中不乏小心。
他丢下那染血的短刃,扶着膝盖慢慢蹲下,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在地面上画着繁冗复杂的符咒,苍白的嘴唇快速翕动着,用那低沉的嗓音念着咒诀。
突然间,天地换了颜色,一簇簇金光挣脱开浓云的束缚,急匆匆地闯入人间,搅乱那一团森森红光。
有一缕金光端着不容抗拒的姿态,直接撞入谢谙眼帘,兴冲冲地驱逐着他眼眸里的呆滞与悲恸。
谢谙睫毛轻颤,涣散的目光中好似被注入一汪清泉,黄豆大小的光亮慢慢晕开,漆黑的瞳孔里短暂地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恍若被安抚住的猫儿,收回了那炸起的毛发。
江景昀感受到胸腔内汹涌的灵流如那刚挖通的泉眼,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他面色苍白如纸,饱满的额间沁着密密实实的汗珠,揽着金红交织的光芒兀自散发着光亮,不时滴落在紧蹙的眉头上,在那深深的褶皱间汇聚成一汪浅滩,企图浇灭那久久不肯散去的痛苦。
“霜雪,听召!”江景昀深吸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掌心蓦地升腾起一团白光,低喝一声。
此时,捆在谢谙身上的霜雪就如那散学贪玩的孩童被家中大人逮到般悻悻地松开他,周身流淌着灵流忽强忽弱,不情不愿地回归到江景昀手中。
谢谙总算得以落地,刚走两步便觉四肢瘫软无力,脚下软软飘飘的,宛若置身云端,没走两步便颓然瘫坐在地。
江景昀闻声似欲偏过头,然而刚有一半动作就止住了,握紧手中的霜雪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惊起的水花打在谢谙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那颗麻木的心再一次刺痛起来。
他把有钱抵垂直抵在地面,借力慢慢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水边走去,经过江景昀地上画着的符咒时忍不住多看了眼,一下子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也收回目光,凝力释放着灵蝶寻找着沈晴鹤的踪迹。
在二人相继没入水面的同时,天幕中弥漫的红光再一次发生改变,化成无数把锋利的长剑,垂直立在水面上,雪亮的剑锋泛着诡谲光泽,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一抹黑影在剑林中飘然而过,在水面上落下一道符咒。
剑林似天兵而降,端着比捉拿与凡人成亲的七仙女还要汹涌的气势,直逼水面,直指那抹不断移动的黑影。
甫一下水的江景昀便感觉到刺骨的痛意似万蚁啃食而来,那从身侧流淌而过的凉水犹如火上走过的锋刃,不时在腿上那几道狰狞的伤痕的堪堪擦过,冲走外面的血渍,反客为主闯入更深的地界。
江景昀牙关紧咬,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甩出霜雪缠住水底的石头,极力克制住不断颤抖的双手,朝着与水流相反的方向艰难地踏着步子,指尖燃起一簇白光,目光在四处逡巡着。
他似一条垂垂老矣的游鱼,不甘心地想要如往常一般灵活地甩动身子,可逐渐迟缓的动作以及看不见的边的水面带给他各种绝望。
江景昀胸脯剧烈起伏着,双手摆动的幅度也明显小了许多,掌心的霜雪如日出之后檐上消融的落白,正在一点一滴消散。
昏沉之际,他倏地睁开那几欲阖上的眼眸,清楚地捕捉到谢谙释放的追踪蝶尾巴散发出的皎皎白光。
沈晴鹤找到了!
江景昀不及多想,掌心幻化出一条银白色的丝线缠在灵蝶身上,运力催动着霜雪由它带着自己往前凫去。
灵蝶带着江景昀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堆积着的碎石边找到沈晴鹤。
只见沈晴鹤半截身子卡在石头间,脑袋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清丽的面容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
江景昀此时已经是头重脚轻,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手中的霜雪因灵力的消散几近透明,欲散未散。
去岁没能救起沈晴鹤,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救起。
江景昀再一次默念着咒诀,在沈晴鹤周身落下一道防护结界,为了不伤及他,自己则游上前,吃力地挪开压在身上的石头,掌心的伤痕再度撕裂,殷红的血迹在水中升腾着,晕开朵朵红莲,浓郁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着。
眼瞧着石头已被自己挪开几分位置,江景昀眼底尚未爬上的喜悦骤然间被一道沉重的水波给打了去,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随着水波撞向远处的石块上,脊椎处传来清脆的碎裂声,疼得他眼里水雾氤氲,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隔着朦胧水帘仰起头看着匆忙而来的谢谙。
然则谢谙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江景昀,满心满眼里都是沈晴鹤,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把有钱当作撬棍,小心翼翼地撬开他周身的石块,脸上布满焦急与心疼。
江景昀就这么靠在一侧,即便视线愈发模糊,可他还是能够清楚看见谢脸上此刻的神情,对沈晴鹤的担心,对自己的厌恶,怎么也挥洒不去。
束缚着沈晴鹤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被谢谙顺利搬开,他顶着一双红肿的眸子抱起沈晴鹤,奋力往上游去。
电光石火间,数柄长剑如急雨没入水中,森森剑锋直指谢谙。
躲闪不及的谢谙硬生生受了几剑,脸颊上登时皮开肉绽,左臂也被一剑刺穿,为了保护怀里的沈晴鹤,学着那些保护幼崽的老母鸡般把他紧紧护在身下,不一会儿,弓起的脊背上已经插着一柄剑。
谢谙吃痛地皱起眉头,以下巴抵在沈晴鹤头上,往他身上灌输着灵力,补充着那冉冉式微的结界,腾出一只手继续往上凫着。
奇怪的是,越往上,那些剑反而越少了,或者说那些剑并没有在攻击他,而是齐齐没入水底,好似被强大的磁石给吸引了去。
谢谙也没多想,趁机游出了水面。
水底的江景昀前在眼前那抹黑点之际,强撑的清醒终于油尽灯枯,手中的霜雪再一次消散,倔强多时不肯闭上的眼皮终究得以如愿。
那挺立多年不肯着折腰的松柏也终于弯下了腰,低下了头颅。
他狼狈地匍匐着,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三分娇纵,七分委屈,微微翕动的薄唇里幽幽飘出颤抖的一句:“谢谙,我疼……”
此后再无音讯。
水底杂乱无章的水草本想趁机拥抱着这个郎艳独绝的男子,可在看见他被长剑给插得成刺猬的模样,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又不肯就此作罢,只能默默守在一旁看着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墨袍里面露出的华美白衫,只可惜已经被血水染得不成模样了。
而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却是紧紧抓着腰间的乾坤袋。有的胆大的水草借着水波的助力,顺着那敞开的缝隙钻入其中,失望不已地捻出点点糯米团,还有几块核桃仁。
这人也真是奇怪,死前竟然还挂吃的。
出了水面的谢谙看着外面已经恢复成最初的模样,连带着胸口的沉闷不适也跟着消散,体内灵流充沛,登时喜不自胜,忙将沈晴鹤放下,往他体内输入灵力后,探了探他的鼻息,激动得眼泪飚出,语无伦次道:“好,真好,没死,没死真好。”
“侯爷!”无常的声音响起。
“无常?”谢谙闻声回过头,只见无常与许成一同走来,手里还牵着一根绳子,正好是林叶。
“侯爷。”许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先前联系上侯爷时林叶突然出现,属下便带人去捉拿,不料闯进贼穴,便找了许大人把人一网打尽。”无常解释道,在看见谢谙那一身狼狈模样后,惊诧不已,正欲相问却被他急声打断。
“好了。”谢谙不欲多言,背起沈晴鹤就往山下方向飞去,临走前不忘叮嘱,“把陈无计带来。”
无常愕然,往四处看了看,哪里有陈无计的踪影,正想去找的时候,就听见眼前一座土丘后传来陈无计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什么丑逼鬼东西!竟然敢跟老子玩偷袭!你他妈的算个叉!辛辛苦苦把老子带这么远,屁点事都没做,这么鼓的钱袋子一点没少,真是没出息!合着就是扛着老子体验一下空间转移?妈的,不付钱的东西果然没点好处!要不是你死得连渣也没有……”
无常:“……”
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