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才想起太子殿下来?”沈晴鹤讥笑道,“怎么?别人不稀罕的脏活累活就
往太子身上推,当真是好算计!”
当时方才在御史台任职不久的沈晴鹤因为此事被贬,可沈晴鹤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甚至陪同谢谙一起前往永州,直至最后在眼前消失。
“赶紧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想看见你!”
谢谙疯魔般地冲着江景昀大吼大叫,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我不想看见你,赶紧给我滚啊!你听见不懂人话吗?”
谢谙一边说着,掌心灌足了灵力,毫不犹豫地朝江景昀身上打去,一掌过后又一掌,一掌接一掌……
江景昀凤眸里的光泽如被惊扰的流萤般骤然间敛去干净,隐藏在眼睫下的茫然和着悲伤趁着主人不注意,轻飘飘地攀上卷翘的睫毛,熏得眼眶一阵酸涩,惹来眼尾一阵绯红,像是刚制成的蔻丹,浓稠艳丽间又夹杂着涩然。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这几道劲疾的掌风给掀翻在身后的浪潮中,凉水无情地钻入口鼻、衣襟还有……乾坤袋。
他下意识地护住腰间的乾坤袋,本想催动结界稳住浮沉的身形,却并未感受到熟悉的灵流。
江景昀眸色微暗,眼底掠过三分愕然,七分恼怒,忿忿地收回手,薄唇紧抿,如盘龙柱般随着湍急的水流上下翻滚着,隔着汹涌波涛看着疯狂跑向沈晴鹤的谢谙。
那般义无反顾,热烈真挚,比扑火的飞蛾劲头都要足。
停留在眼尾久久不肯逝去的薄红终究被无情的冷水给抹去,不甘心地散发着自己那尚存的温热。
喉咙被狡猾闯入的水侵占着,夹杂着的沙石肆意在柔软脆弱的咽喉间欢唱,徒留满腔苦涩与刺痛。
江景昀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正欲阖上眸子却见原本到底的胡禄佤突然出现在谢谙身后,掌心升腾起一道诡异的法咒。
他蓦地回过头对上了江景昀的目光,扯出一道鬼魅般的邪笑,而后径直朝谢谙后背的打去。
江景昀瞳孔骤缩,再一次试着催动灵力召唤霜雪。
须臾间,气势汹汹的银光拔地而起,比那街头的卖艺人本领还要大,不停变化出各种色彩,或强或弱,让人眼花缭乱,如灵蛇般穿梭在浪潮间。
所有银光逐渐汇聚成一根银白细长的鞭,猛烈抽甩,簌簌向地面划过,掀起的罡风摧枯拉朽,将那悬在空中的水浪碾得粉碎,空中氤氲着朦胧雾气,无数雪白的浪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而江景昀如那断线的风筝,直往下坠。
霜雪和着盈盈光泽,周身镀上一层粼粼金甲,腾蛇乘雾,以长虹贯日之势径直穿梭在谢谙身后,学着鱼甩尾的动作把胡禄佤卷起来狠狠摔开,然而刚被霜雪触碰到胡禄佤竟然顷刻间化作一团白光,其中紫花摇曳。
是拈花术。
天空红光乍起,一个硕大的类似于四方鼎的东西悬在正中央,无数道红光自其中倾泻而下,仿佛陡然炸开的焰火炸了个满堂彩,又好像地狱口盛开的红莲,幽幽风韵间又流转着鬼魅的凄厉哀怨。
这是……南柯一梦!
夜雨落寒窗,杳杳逐山风。黄白紫蟒纱,今为南柯梦。
南柯一梦便是依靠魇术织造而成的幻境!
它靠吞噬入阵人的修为不断巩固自身阵法,并且能够根据那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而来捏造各种事物,直至那人灵力枯竭而死。
只要被困之人保持冷静就能化解。
江景昀呼吸微滞,双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扯开嗓子,冲着前方不断奔跑的谢谙喊道:“谢谙!停下!别跑了!”
谢谙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沈晴鹤,却怎么也跑不到头。
“晴鹤!”谢谙几次伸出手在空中抓着,指缝擦着空气而过,什么也没能抓住,绝望和着恐惧恣意蔓延。他心如刀绞,歇斯底里地喊道。
“晴鹤,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我抓不到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不在这里待了!”
谢谙脚下一个不察,被脚边石头绊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殷红的血迹攫取着漫天红光,大有下一刻便能召唤出厉鬼之势。
自被谢谙打入水中,江景昀就明显感受到幻境内自己的灵力受到影响。原本充沛的灵力就如掌心掬着的水,正一点一点地顺着指缝慢慢往外流失。
他眼睑低垂,这不是意外……
“谢谙!”谢谙往前跑,江景昀就在后面追,可谢谙速度太快,他追不上,只能拼尽全力耗尽仅存的一点灵力催动着霜雪把谢谙捆住。
身子猛然悬空的谢谙如那被逼到绝境的猛兽,龇牙咧嘴,冲着敌人挥舞着自己粗厚的利爪,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江景昀,你他妈的放开我!”
“江景昀,你听见没有!放开我!”
江景昀无力地靠在一块巨石上,呼吸愈发困难,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意识渐渐离笼,耳边谢谙的声音若近若离,听不真切。
“再等等。”江景昀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刃,银牙咬碎,克制住因极度乏力而哆嗦的手,重重往腿上划去。
一刀不够两刀。
两刀不够三刀,四刀……
江景昀足足往腿上划了六刀,若不是那短刃因为手下力道不稳哐啷一声落在离自己两三丈的位置,再捡起来显得吃力,只能作罢。
六刀下去,江景昀总算是寻得几分清明,定定看着谢谙,薄唇无力翕动:“别怕,我。”
“晴鹤!”谢谙目眦尽裂,额间青筋暴出,脖颈间红紫血管如蛛丝般将其紧紧缠绕其中。
沈晴鹤周身的那道结界倏地消失,天上红光更甚,原先被霜雪碾碎的大水如那丛林中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出。恍如东风过境后的草地,瞬间草长莺飞,重新焕发着勃勃生机。
卷土重来的大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身猛虎,张开它那血盆大口,细长尖锐的獠牙无情地刺破着一切美好的事物。
它威风凛凛地站在最前头,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神气十足地率领着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为祸人间。
甫一落水的沈晴鹤瞬时成为猛虎的盘中餐,瘦弱的身形随着奔腾澎湃的水流浮浮沉沉,最后只瞥得那乌黑顺滑的墨发如滴入水中的墨汁,慢慢晕染漂浮着。
“江景昀──!”谢谙嗓音因愤怒而沙哑,死死瞪着江景昀,“你是非要他死才甘心吗?”
“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你到底是怎样无情冷血的一个人吶!晴鹤对你而言何曾有半分威胁?”
“妈的!放开我!”谢谙气愤地想要挣脱开霜雪的束缚,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霜雪岿然不动,反而周身流淌的光芒更甚,捆得越紧。
江景昀见状,心头猛跳,手里捻着诀试图召回霜雪,可熟悉的灵流宛若投入湖中的石子,一去不回。
灵武认主,只有在感受主人的灵流时方才能被召唤。是以当主人灵力尽失的时候并不能受其召唤,反而会因感受不到主人的气息而变得躁动。
迷茫伴随着慌乱在凤眸里晕开,江景昀沉默不语,讷讷地看着谢谙。
眼瞧着沈晴鹤跟泥牛入海般一去不回,水面上再难寻其踪迹,谢谙泪眼婆娑地对上江景昀的目光,卑微地哀求道:“江景昀,景王,求求你了,松开我好不好?晴鹤还在水里,我要去救他。”
“求求你,放开我。”
江景昀唇瓣一张一合,喉咙间横着雪亮的刀片把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话悉数割碎。
空中传来异响,那尊四方鼎突然炸裂,漫天红光如那断了的珠串,又像是战场上纷飞的炮火,裹挟着璀璨的色彩,带来的却是无边的死寂与绝望的痛楚。
一道森冷缥缈的嗓音适时响起:“兰舟无可去,风月自长眠。”
江景昀恍然,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
第61章 江景昀喊疼
江景昀身侧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眸里的疑惑登时如那春日里的消融的冰雪,凝聚成淙淙清泉冲刷着积攒的各种复杂。
红光描摹着他俊美的轮廓,温柔地为他镀上一层红纱,乍一看倒是带着几分喜庆的意味。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眼对自己各种咒骂的谢谙,褪去了素日里的清冷,眼底晕开了一抹极致的温柔,像是盛着雨露盛开的兰花,芬芳馥郁。
他用目光一点一点描摹着谢谙的轮廓,好似要将其刻入骨髓。
渐渐地,谢谙放弃了挣扎,颓然地看着水面,继而又把目光转向江景昀,似那淬了毒的利刃,雪亮的刀锋将他千刀万剐。
“你为什么不去死?”谢谙倏尔粲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神情阴鸷,大有一副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江景昀看够了,别过头,缓缓应了声:“好。”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去陪晴鹤。”谢谙又片刻愕然,随即又恢复如初,冷笑地指着水面,“去尝尝晴鹤的痛苦。”
江景昀漠然转过身,步履踉跄地往前走,可腰杆依旧挺如松柏,连带着那松松垮垮不肯落下的玉冠仍在保持他最后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