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谙眸色一凛,剑锋一扫,赤红色的剑气犹如下山扑食的猛虎,尖锐锋利的爪牙轻轻松松地咬断那些盘根错节的蛛丝。
众人就跟掉饺子似的挨个落于地面。
获救后的人们什么话也没说,反而连忙爬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谢谙,仿佛山中饿狼终于遇见食物,眸里的贪婪丝毫不知掩饰,步子下意识地往谢谙身边迈去。
更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悄声绕到谢谙身后,手里皆扛着明晃晃的大刀。
谢谙用余光扫了眼那几个青年,最后定在某处角落,抿了抿唇,面上波澜不惊。
他眸光几转,把有钱收回鞘中,上前一步走入人群,担忧地看着众人,柔声安慰道:“诸位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因着此前的事,他们对谢谙是抱有敌意的,加之他们对江景昀做的事情谢谙也是亲眼目睹了,以二人的关系,谢谙不可能不怨他们。
将心比心,换个角度来说,假如有人伤了自己的心上人,怕是会恨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巴不得那人马上死了才好,更别提什么搭救了。
众人一脸戒备地看着谢谙,神情凝重,个个闭口不答。
谢谙也不在意,笑了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心吧,我若要杀你们,又何必进这阵法里。”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这是惧灵阵,对于修士来说没有任何伤害,只对普通人奏效,而且只有等困在阵内所有人都死光了它才会自动解开。也就是说,只要阵法内有修士,里面的人就不会有事。”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眼珠子骨碌碌转着,里面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有位老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仰起头看着谢谙,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而瞳孔骤缩,目光越过谢谙看向他身后,脸上登时扬起喜悦的笑,赞道:“牛二,干得漂亮!”
谢谙单膝跪在地上,吐了口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身后贯.穿而入的刀子,看向被唤牛二的青年,问:“为什么?”
牛二朝他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为什么?!你跟江景昀就是一伙的,什么想要救我们,都是些冠冕堂皇的鬼话,之前可是你们的人把我们关进了笼子里当畜生般屠宰。”
“江景昀是你的姘.头,我们都那样对他了,你会好心来救我们?被蛛丝碰过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白骨,可我们都还好好的。我虽然不曾修仙,但好歹还有脑子,这里面肯定是你搞的鬼!为的就是想在我们面前卖个好充英雄,背后指不定设了什么阴险恶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谢谙闻言,心里不得不暗道一声这牛二还有点脑子。
说实话,他根本不想搭理这些人的死活,甚至巴不得他们全死了才好。他们对江景昀做的那些事足以千刀万剐。可甫一想到江景昀豁出命也要保护他们,若真这么死了,那江景昀做的一切就成竹篮打水了。
刚刚那些蛛丝正是他用魇术幻化而成的,目的嘛,自然不跟牛二说的那般,不过也离得不远了。
这个看上去都是副憨子相的牛二都能看出的道理,谁又看不出来呢?是以,大家看向谢谙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愤怒。
“果真狡猾至极!阴险!”
“既然他说这个阵法不会伤害修士,那就把他绑了,跟我们待在一起!”
“他看上去修为应当不低。听说修士体内的灵力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能结出金丹。金丹能够控制灵力的运转,只要我们把他的金丹挖出来砸碎,每个人身上抹一点,那我们是不是也有灵力了?”
此话一出,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谢谙听到这不用脑子张口就来的话,眼睫轻颤,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说话的男子。瞧着也就三十岁左右,长相普通,一副书生打扮。
“你读书多少年了?”谢谙拧了拧眉,突然问道。
书生愣了愣,冲他抬了抬下巴,颇为得意地说道:“孙某自三岁便识字断文,一直到如今,算来已有三十载。”
谢谙瞪大眸子,吃惊地看着书生,大声问道:“多少年?!”
“三十年。”
“几十年?”
“……三十年。”
“三什么年?”
“三十年!三十年!三十年!”书生被谢谙问得不耐烦,冲他吼道,“你他妈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老子都说了是三十年!”
谢谙慢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边溢出的血丝,怀疑地看着书生,道:“读了三十年的书也还是个白身,难不成是看了假书?”
说到这,谢谙看向书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与不忍,他伸出手在地上缓缓写出一横,继而抬头看着书生,说道:“可认识这个字?”
“你他妈是找死吧?”书生这些年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可偏偏就是中不了,明里暗里不知听了多少讽刺。谢谙这话已然踩到了他的痛点,当即怒不可遏,用脚擦去谢谙写的那个字,扬起手作势欲打谢谙。
谢谙假意往后面躲了躲,一副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公子模样。
谢谙怯怯地缩着脑袋,小声道:“好,不说了,不说了,以后再多读些书就是了,总有会认得字,也不会再睁着眼胡说八道了。”
“我艹你大爷!”书生被谢谙气得彻底失去了理智,抢过牛二手里的刀,又猛地往里扎进几寸。
谢谙疼得一阵痉挛,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家听我说。”书生看着谢谙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把他的金丹挖出来碾碎,每个人分点涂上,我们就有灵力了!不但可以从这里脱身,以后也能修仙了!”
谢谙心里无力感慨,傻子,真是大傻子,读多了假书就是不行,真把金丹当珍珠了?碾碎成粉抹脸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傻子亦不外乎是。
人们开始分工,谢谙呈大字状倒地,四个人死死地抓着他的四肢。
其他人则拿起刀往谢谙身上扎去,也不知道金丹到底在哪,只能握着刀子,跟杀猪似的各处划开。
谢谙咬紧牙关,也不反抗,极力克制住发抖的身子,睁大眼睛瞪着天幕,余光瞥见山峦间的那一抹极细的紫红,心里默念着数。
待谢谙迷迷糊糊数到三千零一十的时候,耳畔倏尔掀起一阵劲疾的罡风。身上陡然一轻,围在身边的人们悉数摔倒在一边。
咒骂声此起彼伏。
谢谙心中一喜,掀了掀眼皮,天幕上诡异的红手掌如焰火般次第炸开,张牙舞爪的蛛丝犹如落入火中的发丝,在刺啦声中化为轻烟,在山峦间徘徊多时的红日终于露出真容,掖着云彩,欢快地驱散着世间的阴暗。
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得以稳稳当当地落回原位。
谢谙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雪白色的丝履上晕着点点红梅,淡绿色的衣摆随风飘扬,簌簌作响。
因为逆着光,那人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谢谙几次想要看清楚,却觉得眼皮跟灌了铅似的直往下坠。
那人淡淡扫了眼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噤若寒蝉的人们,弯腰抱起谢谙,御剑离开。
漫长的黑夜终究被东升的旭日给驱散,那些丑陋的、自私的、无情的罪证一一显现出来,遍地白骨只能借着光亮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早起捕食的鸟儿嗅着空中弥漫着的血腥,呜咽一声,扑扇着翅膀快速离去。
死里逃生的人们怔怔地望着对方,而后紧紧相拥,放声痛哭。
过了好一阵子,哒哒马蹄声自前方传来,铁甲上折射出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绯色圆领袍的少年。
少年英俊不凡,发间簪着一朵藕色的绢花,不显阴柔,反而更添活力。
谢辞视线在众人间逡巡,拉着缰绳的手暗暗收紧,最后定在被士兵簇拥着的施卫身上,眸光一凛,驱马走至他身边,翻身下马,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施卫身上,打了几十下后仍不解气,又抬脚往他身上踹了几下。
他听闻西北的事情,气得火冒三丈,索性跟泰安帝请旨前往捉拿施卫,泰安帝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施卫被谢辞踹倒在地,也不吭声,就这么任由他打。
谢辞眼底满是红血丝,甩手给了施卫几巴掌,而后从袖子里掏出圣旨,冷声道:“君上有旨,施卫假传军令,滥杀无辜,嫁祸景王,煽动百姓,罪不容恕。不必押解回京,按军法处置。”
施卫好似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果,他闭了闭眼,不吵不闹,颤抖地伸出手整理着残损的铠甲,朝一边的百姓们深深磕了个响头,而后接过圣旨,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颤声道:“臣接旨。”
施卫被带下去之后,谢辞吩咐人把这些百姓安置在城中的善堂由专人照顾,实则是被监视起来。
处理完这些事后,谢辞则发了疯似的寻找着江景昀与谢谙的踪迹,找了整整一天,觅踪符放了几百张,也没得到丝毫线索,这两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晚来的宋花眠看着谢辞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叹一声:“没有消息便说明人没事,景王与安王都不是普通人,会没事的。安王手下的亲兵把江岳与狄加敖特蛮带来了,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人押解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