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寿命太短,短到他无法原谅我……我亦无法原谅自己。”
第五道天雷直接劈碎了结界,第六道天雷已然伤及内腑。
陆青衡只觉每一寸经脉与血肉都在被炙烤,紊乱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灵脉在重压之下,竟发出了细碎的断裂声。
“唯有……唯有脱离天道,”陆青衡艰难道,“我才有足够的时间……把他追回来。”
第七道天雷裹挟雷霆之怒,以劈山裂石之势,砸向雨幕中精疲力尽的少年!
陆青衡空门大开,毫不避闪,甚至双手撑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血水从他的七窍中涌出,很快混合雨水,洇染在白衣上。
他太狼狈了。
可以说,从出生以来,从未这么狼狈过。
可不以身为饵,如何能剥离心魔?
“轰——”
毁天灭地的白光将少年包围,陆青衡浑身一炸,霎时间几乎以为自己魂飞魄散了。
然而,比他更不好受的是心魔。
这最后一道天雷,在重重符咒与禁术下,将依附于本体、几乎融于陆青衡血脉之中的魔气,劈到了三魂七魄之外!
那团黑气刺啦一声,从陆青衡眉心飞快地窜出,似乎连人形都幻化不出,只能逃命般徒劳地奔向山林!
而陆青衡剑光更快——
剧痛也无法阻止这一剑。这是陆青衡提前算计好的,唯一可能剥除心魔并彻底毁灭它的办法。
只有短短一瞬,成败在此一举——
剑光如电追至后心,心魔心知自己强弩之末,硬拼不过,在最后关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聚集最后的力量,幻化出一张陆青衡午夜梦回时才能见到的脸。
“哐当”一声,灵渊剑在最后关头偏离一指,没能正中心魔心脏,堪堪擦破了“方衍”的油皮。
“哈哈哈哈,果然,你只对这张脸心慈手软!”
心魔自知陆青衡大势已去,再没有灵力对付自己,飞快地没入群山,逃逸无踪。
徒留陆青衡在原地剧烈喘息,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记忆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切水落石出,方衍颓然瘫坐在地。
为何心魔顶着他的脸?为何心魔胆敢自称“不死”?
为何当年陆青衡飞升后,天界传过各种流言蜚语,道他名不副实,未斩杀心魔而得道,乃天道纵容,给他开了后门?
“剑修一步一心魔,唯有剥离心魔,才能得道飞升。”
“剥离怎么够?敢问如何彻底杀死心魔?”
“唯有利用剥离心魔的那一瞬,封其五识六感,耗尽其心力,以剑斩杀之,方可彻底摆脱——否则,心魔将重塑不死不灭之身,脱离本体,修成大魔。”
……
一望无际的荒芜之地,方衍撑刀站起,一时间满心怆然,竟不知该去到何方。
心里像是燃烧着一团苦涩的火,血液被点着,顺着四肢百骸游走,于是浑身都发苦发痛,酸涩到难以忍受。
陆青衡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陆青衡一直想见他……
如果当时他肯见他一面,他是不是不会失手,叫心魔逃过一劫?
……
然而时光不可逆转,一切过往皆为定数。
方衍忽然之间失去了一切面对陆青衡的勇气。
他像是落在了无人的困境之中,脚下是荆棘丛生的往事,眼前是无法直面的故人。
唯有逃避,方可得一丝喘息。
方衍拿起烛龙,跌跌撞撞的站起来,驭一朵云离开冥界,直奔天界而去。
他没有回冷清寂静的七绝殿,而是浑浑噩噩地在仙界徘徊游荡。
最终停留在一座熟悉的仙府面前。
“司空玉,阿玉!开门——给我酒!”
或许行到水穷处,连自己也无法面对,唯有麻痹沉沦,一醉解千愁……
司空玉很快给方衍开了门,和朝辞一同把这具行尸走肉架进府里。
“你这是怎么回事?”司空玉与朝辞对视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别问了,给我酒。”
“可你的酒量……”
“……给我!”
司空玉本还在犹豫,但见方衍眼眶赤红,像是要哭了,心里一紧,赶紧给他拿来了消遣用的果酒。
方衍抱坛而饮。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陆青衡喜欢我。
我也好像……喜欢上了陆青衡。
却再也不敢见他了。
31.一别经年哥,好久不见。
方衍只觉得自己沉浸在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中,无数人与物浮光掠影般闪过,只留下一片片模糊的影子。
他沉入沼泽,坠入深渊,在无限的虚空中沉沦堕落,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混沌无序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天空中忽然下起小雨。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很快呈瓢泼状撒在方衍脸上身上。方衍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朵云飘在他头顶,投下一团小小的阴影。云朵中,细碎的电花闪烁,雨水喷壶似的洒落在他脸上身上,很快把他的长发与衣衫打湿,在身下聚集起一片小小的水洼。
方衍:“……”
他一下子弹起来,随手一劈把云打碎,又掐了个诀把衣服烘干,下意识做完这几件事,才意识到自己早不在人界,来到了司空玉府上。
方衍:“……”司空玉人呢?
其他人呢?
他刻意不去想陆青衡,偏偏有人主动要提。
“嘿,你可算醒了。”门外传来一身轻叹,一个白衣少年向他走来。
司空玉一撩衣摆,跨过门槛,见方衍怔忡的神色,便明白此人宿醉刚醒,脑袋怕还是个浆糊。
“你知道从你醉倒到现在,过了几天?”
方衍怔怔地看着他,不答。
“整整两天!”司空玉恨铁不成钢道,“难道你忘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在人界的过家家游戏已经离线两年了!你那便宜弟弟不仅高考完,连孩子都要有了,你还……”
“什么?!”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方衍瞬间惊醒,“谁有了孩子?!”
“看把你慌的,只是个比喻罢了。”司空玉道,“孩子现在没有,但也快了,十八岁成人礼,多少女孩排队要给他表白呢。”
“你是醉的爽快,挑子一摞,什么都不管,我和司命星君却要跟在后面给你擦屁股。”
“整个剧本都被打乱,司命只好临时篡改剧本,强行救场,把你编排出国,为了符合逻辑,还是最惹人恨的不告而别!”
“你真是没看到,当时陆青衡听说你背着他突然出国、对他避之不及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喜欢的女生甩了,就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不是我说你,说下凡就下凡,说消失就消失,惹下的因果怎么还?欠下的情债怎么还?”
“可怜司命老儿,年纪一把,胡子都白了,还要为不懂事的小辈操心——”
司空玉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到这儿,突然微妙的停顿,看向方衍。
方衍一脸空白,显然是信息量太大,还没消化完。
司空玉转身,捏住方衍的肩膀,使劲儿摇了摇,似乎想要把方衍晃醒,尤其得把他脑子里的水晃掉。
“醒醒吧,七绝君!你忍心这么对待喜欢你多年的青衡君?你想眼睁睁看着他被其他小妖精抢走?”
“真男人从不退缩!要敢于面对内心,敢于突破自我!”
“我都给你打探好了。青衡君的成人礼即将开始,现在下去或许还来得及!”
“不用谢——看好你哦!”
方衍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见眼前白光一闪,空气中凭空出现一个闪闪发光的圆阵。司空玉趁他脑袋不清醒,猛地一推,将他推入阵中,又双手结印,甩下一道封印以防方衍暴走破阵。
“吁——”司空玉长吁一口气,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我也该下去了。”他有些期待地想,自己舍身奉献,会或许能够成为两人感情的助推剂。
这种做媒的感觉真不错,到时候两人修成正果,他就是最大的功臣——只要此事瞒的好,不让朝辞知道就行。
人界。
两年时间弹指而过,在不同人身上刻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于大部分凡人学生,不过是又长大了两岁,从低年级变成高年级,即将或已经经历决定人生的考试。
对陆青衡,这两年却天翻地覆,乃至物是人非。
两年前方衍生日那天,陆青衡表白无果,吓跑了方衍。
他以为方衍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去了冥界,短则几天多则数月后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然回到天界,酩酊大醉两天两夜……直到司空玉施计将他叫醒,保证把方衍带到他身边,他才缓了一口气——这一次的等待,暂时到达了终点。
好在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在漫长到数不尽的年月中被拒绝无视。习惯了无法相见,于是每一次处心积虑或命运眷顾的重逢,反倒成为了令人期待的惊喜。
陆家别墅后花园里,喷泉潺潺,琴音流淌。繁花簇锦中,陆青衡身穿黑色高定西装,倚着白色门扉与众人交谈的模样,仿佛引人注目的少年明星进入了拍摄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