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一刀刀劈向陆青衡,刀风暴虐,毫不留情……
两人避开众人单挑,双方皆有负伤。
期间,面对方衍横眉怒目的质问,陆青衡没有一句解释。
方衍离开,苦闷之下,离开历练的大队伍,下山买下一壶烈酒,只灌入一口,便被呛的咳嗽起来。
他毫不意外地醉了。拎着酒坛,摇摇晃晃走在街上时,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
修行数年,孑然一身,仿若一孤魂野鬼。
方衍醉得很彻底,因此压根不知陆青衡一路跟着他,走过小镇,翻过群山,在风景秀美的千镜湖边,发现了醉倚树根的少年。
他靠在一株巨大的凤凰树下,单膝屈起,额头枕着树干,目光迷离没有焦距。
正值暮春时节,凤凰花开,灼灼的花团锦绣般挂在枝头,倒映在镜面一般的湖水中,与天边火云连绵成一片艳色。
画面中的陆青衡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朝方衍走去。
回忆外的方衍也屏住呼吸。
他看见少年陆青衡带着一身伤,停到他面前,俯下身,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他一会儿。
“……一杯就醉?”
他白衣上还有方衍挥刀砍出的血迹,然而仿佛感受不到疼,屈下身与方衍平视,耳尖倏地红了。
下一刻,他颤抖地接近,蜻蜓点水般碰了碰方衍的嘴唇。
一触即放。
荒芜之地上,方衍一双手猛地握住烛龙,整个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而画面中时光飞逝,来到千年前震惊三界、最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孽徒方衍,勾结妖邪,冥顽不化!欺师灭祖,其罪当诛!”
“——你可认错?!”
回答他的是方衍一刀劈向天衍宗主殿!
这一刀蕴含雷霆之怒,几乎抽尽方衍的灵力。轰然巨响中,大殿地动山摇,石柱倾塌,地面龟裂,滚滚飞尘中众弟子狼狈窜套,掌门张老怒不可遏!
“我没有错,错的是天衍!”
“天衍伪善。”大殿中,方衍不避不闪,持刀岿然而立,以一己之身对上仙界中统领仙门、说一不二的庞然大物,“所谓慈善道,不过善你欲善,慈你欲慈!”
“凡不认同者皆视为异类,若不降服,便赶尽杀绝。”
“孽徒方衍,自弃师门——”方衍一字一顿道,“从此往后,我与天衍宗势不两立!”
他的话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天衍宗脸上。而当众人回过神来想去“捉拿妖邪”时,却发现他们压根不是方衍的对手!
数年磨砺,少年早已脱胎换骨。
烛龙又一刀劈下,竟无人能在暴戾的罡风中接近一步!
长老怒发冲冠,弟子奔逃惊惧,没有人注意到,飞砂走石的烟尘中,天衍宗大弟子一身白衣立于殿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灵渊剑尚未出鞘。
陆青衡扶住怒气攻心,几欲吐血的掌门,隔着断壁残垣与混乱人海,与方衍遥遥对视一眼。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目睹方衍决然离去,仿佛用烛龙刀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方衍叛出师门一事,离经叛道之程度,堪称千年之最。
他离开后,愈发狂妄不羁,创建道极宗不说,还不问出身,广纳弟子,自诩“三千大道我为极”,一时间风头无两,竟在乱世中,撑起了一个与天衍宗分庭抗礼的局面!
天衍宗大殿被毁,人心惶惶,已经不仅仅是被当众打脸的问题了。
众长老几次三番前去找方衍清算,无一不被打回来,需要卧床几月,才能养好被烛龙砍出的内伤。
然天下大势,既已落了一半在道极宗上,天衍再不忿不甘,初期铲除不成,也只能咬牙认了。
他们默认道极宗的存在,试图怀柔以挽救天衍宗为数不多的颜面,派出大弟子陆青衡前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依旧被拒之门外,从来见不到方衍其人。
……
30.向死而生唯有脱离天道,我才有足够的……
方衍对陆青衡延续了一贯的策略——避而不见,你进我退。
无论陆青衡在门外等待多久,守山弟子只一句“掌门在闭关”,便打发掉陆青衡,不再搭理他。
时至今日,不论天衍宗派来谁,弟子们都相当硬气,说不见便不见,因为他们知道,方衍闭关前,在道极宗设下了自创的七绝阵。
七绝阵有“七字杀诀”——“镇、困、克、禁、杀、灭、绝”,后世称“七绝阵出,神魔遁形;洪钟荡荡,天地俱毁”,可见其威力——方衍只要设阵,便没有人可以踏入山门一步。
于道极宗人而言,七绝阵是保护罩,是他们修行于世、不必看那些传统大派眼色的底气。于陆青衡而言,七绝阵却是一道方衍亲手刻下的天堑鸿沟。
无数次,他站在道极宗巍峨的山门前,眺望隐没在云端的石殿,听心魔嘲笑他“不自量力”、“愚不可及”、“白费功夫”——就像飞升后去七绝仙府外进行徒劳的等候一样。
“他不想见你,别费劲了。”
“你永远都见不到他的。”心魔哂笑,”哦不,除非你死了,不肯过奈何桥,在冥界停留个百八十年,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心魔自觉胜券在握,连嘲讽的语气都慵懒下来,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企图修复被海浪打散的沙屋,语气近乎怜悯。
然后,他听见陆青衡破天荒地回答了他。
“我要飞升。”他说。
心魔:“……什么?”
这一句乍一听没头没尾的话,像一颗钉子,牢牢地把陆青衡丢散的三魂七魄钉在一起。
我要飞升,他想。不是为了门派,不是为了证道,只是为了……见到你。
从那之后,陆青衡再也没有去过道极宗。
他和方衍一样,过上了深藏简出的闭关生活。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驻扎在天衍后山的灵洞里,外界天翻地覆也未曾踏出过一步。
对陆青衡的变化,掌门与长老们倍感欣慰,因他们感觉到,虽陆青衡天资卓绝,有飞升之潜能,却从未如此刻般竭尽全力去达成这一目标。
他一直勤奋有加,可以达成掌门师尊的一切要求,看上去是完美无瑕的弟子楷模。
可他对修行其实并无欲望,似乎霞举飞升是一件可有可无、不甚重要的事。
随着陆青衡年岁渐长,甚至连掌门也看不透,这个孩子究竟想要什么。
陆青衡于天衍,是延续的希望。因此意识到他态度有恙时,掌门和长老都愁白了头,更不遗余力地打压方衍之类的邪魔外道,以免他们勾起陆青衡飞升以外的心思。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少年无声的反抗。
他带着这根枷锁太久,几乎默认自己将在漫长的时光中沉沦堕落,熬成一个庸人。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报复他的师门,为所有因他受累的人赎罪。
可如今,方衍以一己之力改变天道运势,明眼人都看出,他虽自视甚高,狂妄到修杀伐道,天道却认可了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在前些天降下小天劫,用三道天雷证实他已离飞升更进一步。
这也是天衍宗不得不妥协的原因。
他们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株被他们厌弃、扼杀、鄙夷的野草,在离开这片土地后,以惊人的生命力长成苍天大树,几乎够到了他们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又惊恐,又嫉妒,又畏惧。
好在他们还有陆青衡。
陆青衡不负众望,在一年后,直接在天衍宗后山引下七道天雷。
天空黑云翻滚,奔雷自九天而来。粗壮的光柱犹如巨龙摆尾鞭笞人间,狂风大作,古木倾倒,扬砂走石,暴雨倾盆而下。
陆青衡在雨幕中盘膝而坐,以灵力撑出一片小小的结界,散发出幽幽的微光。
那光芒在漆黑的雨幕中十分黯淡,像是随时会被狂风暴雨吹散,而灵渊剑高悬于顶,散发出瑰丽至刺目的剑芒!
“陆青衡,你疯了么?”滂沱大雨也掩饰不了心魔色厉内荏的嘶吼,“你故意引来天雷,是想杀了我?!”
“不可能!痴心妄想!”心魔怒吼道,“你会比我先散尽修为,变成一个废人!!!”
陆青衡不为所动,这样惊险万分的情景下,他竟还有心思微微笑了一下,仿佛无惧于雷电加身,亦仿佛终于能够摆脱一个经年日久的噩梦,在漫长没有尽头的黑夜中,看到了一丝遥远的天光。
“那就试试吧。”他道。
第一道天雷劈下,云层轰然炸响。
雪白电光携浩荡天威自长空直劈而下,落于灵渊剑尖,从百会穴没入那具凡胎肉、体,刹那间,白光湮灭一切,陆青衡唇角渗出细细血丝,心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陆青衡!陆青衡——!!!”
它声嘶力竭的怒吼很快被第二道、第三道天雷遮掩过去。
陆青衡猛地喷出一口血,灵渊剑自头顶摔落,掉在地上,砸出哐当一声响。
“你以为……我为何拼了命也要飞升……为了满足师门的心愿么?”
陆青衡嗓音嘶哑如同含了铁锈,也不管心魔听不听得见,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与它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