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瑟闻言,脸上顿显惊诧之色。
时逢笑的这番言论,俨然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高低贵贱,古往今来便是如此。
平民百姓和勋贵皇族之间有云泥之别,更何况,那些人虽弱小,到底只是长公主府的奴籍,在长公主府倒下的那一刻,他们的性命甚至连路边的杂草都不如。
郭瑟身侧静坐的唐雨遥也被她一番话醍醐灌顶,再不似之前那般不为所动,心中惊涛骇浪,端的是意难平。
她没看错时逢笑,时逢笑虽然是个小女匪,可她与世俗之人,截然不同。
愣了半响,唐雨遥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错了……”
“哪里错了?”时逢笑正义愤填膺,紧皱着眉追问。
唐雨遥与她对坐,此刻垂下长长的睫,眼中眸光暗沉,“这次是我错了。”
安静在一旁细听她们争论的郭瑟,听到唐雨遥这一句,侧过头惊奇地看向唐雨遥,她竟然认错了,唐雨遥那么孤傲的人,竟也有认错的一天,她认错,便是认可了时逢笑方才那番与世道格格不入的言论。
这也未免,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打小长在大蜀皇都锦城,学的都是夫子教于她们的道德伦常尊卑有别。
唐雨遥竟能赞同时逢笑说人命不分贵贱?
郭瑟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时逢笑这时候却像是消了气,总算举杯饮尽了唐雨遥给她斟的那盏茶,然后将茶杯往唐雨遥面前推了推。
唐雨遥也温柔地又帮她斟上热茶,一通动作行云流水,到底是守了小半辈子规矩体统的人,唐雨遥哪怕是如今这般落魄逃命,长到骨子里那份优雅也在这一举一动中散发得淋漓尽致。
外面的雨并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愈发地大了,风声,雷声,雨水敲打青瓦和石板路之声,噼噼啪啪不绝于耳。
唐雨遥便在那些声音中,遗憾开口,“木已沉舟,此事再无法挽回。”
时逢笑没听清楚,复又问她:“你说什么?”
唐雨遥苦笑着站起身,双臂环到胸前,揖手朝时逢笑一拜:“遥受教了!”
她方说罢,早先跑出去取干净衣物的八喜和东花回来了,迎面就撞上唐雨遥对时逢笑行礼,东花差异地张大嘴巴,一句“殿下”堵在嗓子眼欲喊未喊,八喜却视如无睹,拽着她撩起竹帘钻了进去。
“咦?郭先生的斗篷?”八喜放下包袱,凑到时逢笑跟前,“小姐,您这样会生病,先去换衣吧?”
“嗯好。”时逢笑接过包袱打开取出一件自己的斗篷,递给郭瑟后才走了出去。
两人错身时,时逢笑言道:“多谢郭先生,先披上吧。”
郭瑟点了点头,东花已从自己手中的包袱里拿了大氅给唐雨遥罩上。
跟酒肆掌柜寻了个僻静的房间,时逢笑换上干净的一身衣物,再走回隔间的时候,整个人神色已缓和了很多。
桌案上有热菜热汤,除了八喜和时逢笑主仆二人没用午饭,其他人都吃过了,等她们两饱餐之后,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小了不少,撑起三把油纸伞,一路去了旁边的客栈投宿。
客栈二楼,三个上房并列一边,临街亦无甚喧闹声,受天气的影响,路边几乎没了什么行人,时逢笑兀自靠窗出神,八喜凑过去,咧着嘴冲她憨笑:“小姐,您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想妹子~
☆、寻计
“在思考人生。”时逢笑怅然若失道。
昨日夜里跟时慢告别时,时慢跟她说信他,保不齐只是宽慰自己的话,要是顺帝不善罢甘休,就算仰仗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一寨子的人又能抗得住几波训练有素的皇族军队进攻围剿?万一顺帝派去的围剿首领是个有脑子的冷血混账,雨后天晴来个火攻,只怕连着几个山头和附近的村庄都要遭殃。
她被时慢骗了呀!
时逢笑有点丧,她居然真的信了时慢一本正经充满希冀自信的鬼话。
“小姐有什么需要思考的呀?咱们走得隐秘,不会有追兵的。”八喜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离窗户远些,避免随风飘进屋中的衣服又打湿她的衣衫。
时逢笑干脆也不靠着窗了,转过身迈步到房中的圆木桌边就座,随手给自己倒上热气腾腾的茶,秋季的天不外如是,下一场雨就降一次温,捧到发烫的瓷杯,暖意从指尖蔓延上双臂,人才慢慢恢复些舒适感来。
“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真是,我三哥什么人?若是交出那些长公主府的余辜就能避免腥风血雨,还急着让我们走?”时逢笑叹了口气,“你对纪枢这人知道多少?”
突地被问起纪枢这陌生的名字,八喜愣了一瞬,她哪里会知道这些,坐到时逢笑身旁摇了摇头,“纪枢是谁啊?”
也是,自己竟然会问单纯到少根筋的八喜,可算是对牛弹琴,时逢笑轻笑了一声,“算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拜会一下郭先生。”
“小姐?”八喜但听时逢笑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十分无辜地挠了挠脑袋。
八喜不知道纪枢实属正常,她在齐天寨日常生活就是照顾时逢笑的饮食起居,还要帮衬着戚满意教手底下那些土匪娘子们缝补炊事,很少有机会跟管理整个齐天寨消息来源的兰峰众土匪来往,见时慢一面都是趁时逢笑探望时慢沾个光。
随着时逢笑年纪一天大一天,性子野起来便成日跟另三个哥哥厮混在一处,见时慢的机会也就愈发少了起来,更别提从时慢那里打听到大蜀哪位人物。
时逢笑则不相同,数月前跟时慢温酒谈天的时候,时慢曾跟她说到过纪枢此人,提他时还在唏嘘,当初作为总府大人唯一嫡公子的纪枢,年纪与太子相仿,自幼和太子长公主熟识,说一句青梅竹马不为过,总府乃一大奸臣,扶了顺帝篡位后,纪枢和太子公主之间,算得上有血海深仇了,朋友变仇人,令人嗟叹。
这次唐雨遥一提纪枢,时逢笑立马脑补出了带兵包围荣苑,逼死蓝老夫人那个为首的俊逸少年,看上去,这货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以他对蓝老夫人那份充分的耐心和礼敬,人品说不上能差到哪去。
既然顺帝派了纪枢来负责追查唐雨遥下落,那么自然而然,接下来追到齐天寨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权贵子弟。
时逢笑做不到只顾自己的安危,就像时家人在预料到危险来临前,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把她送离险境一样,她在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想帮上点忙。
若等到纪枢查到齐天寨青岳劫人一事,光那二十几人的头颅奉上,只怕万一顶不了顺帝要斩草除根的心,顺势剿匪派兵猛攻让齐天寨至此消失,她必须找到彻底化解危机之道。
脑中一顿思索,人已到了郭瑟所住上房的门口。
时逢笑刚要抬手敲门,两扇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笠儿从下往上抬头,一手拽着个香囊大眼烁烁看向她。
“师父正让我寻时姑娘呢,这是她给你的驱寒香囊。”笠儿还是个孩子,对时逢笑一介女匪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只是依她师父的吩咐办事。
小小的手掌伸到时逢笑面前摊开来,时逢笑低头瞧着那个绣兰花纹的香囊,神色不似刚才出来时的凝重,回想起临行前戚满意给她那个荷包,心底柔软了起来。
同样,是关心啊。
郭瑟还真是很贴心一姑娘。
时逢笑嘴角弯了弯,从笠儿手里拿了香囊揣进怀里,然后指了指房内:“郭先生在忙吗?我有事找她。”
笠儿眼珠一转还没来得及答她的话,房中的郭瑟已经听到了她们立在门口的交谈,扬声朝外边道:“不忙,请进罢。”
得到自己师父的允许,笠儿侧身,把时逢笑让进了屋。
小镇客栈陈设简陋,每间上房格局一致,屋中间摆着一方圆桌和四根圆凳,靠左两张单人床铺没支蚊帐,靠右的位置是藤条编制的罗汉床。
时逢笑循着声音望过去,郭瑟除了白色弓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了本纸张泛黄的医书,依旧是白纱遮面,脸上只露出平平的额头,细长微弯的柳眉,以及长睫护住的一双瑞凤眼。
“时姑娘有事?”郭瑟敛眸看向她,目光柔和。
时逢笑颔首,信步走过去指了指罗汉床的另外一边。
“且坐下说。”郭瑟把书往藤案上一放,双手交叠到胸前整了整白袍下摆。
时逢笑侧身坐定,绯衣裙裾随手一掀,单刀直入道:“认识纪枢吗?”
“认识。”郭瑟点头,“他与阿遥算是好友。”
“好友?”时逢笑左眉一挑,肆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拢起来十指交叠扣住,以臂弯撑到藤案上,倾身支起下巴。
“曾是。”郭瑟轻叹,“如今不是。”
“他人怎么样?”时逢笑又问。
郭瑟不解其意,“时姑娘言下之意是?”
“他机智不?或者说,他的生活习性你了解吗?有没有什么他畏惧的东西?”时逢笑凝眉,眼中意味不明,只直勾勾地盯着郭瑟的眼睛看。
郭瑟被她盯得有些别扭,垂下长睫掩盖住眼底的慌乱,“并不多机智,为人有些古板,他从小就是个武夫,刚走马上任御林军首领现在风头正盛,还有他比较怕虫子,其他的便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