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花美人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用来放秦语这个早没救了的散魂,她必然对这人多有重视,如果他要死了,那么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果不其然,上空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们几个连同那个黑棺一起吸了进去。
——
再次回到地面,还是那个白喜混合诡异的大宅院,大红绸缎洒了一地,院中央的棺材安安静静地躺着秦语的尸身,原先站两旁的白衣服没了,门口的两盏红灯笼也息了光。
宥亭长发凌乱,面容憔悴,胸前的那朵红牡丹褪去了一半的颜色,她手握着那根拴着秦语小拇指的红线,捂着胸口,看向刚从修为境里被扯出来的秦语,惨淡一笑。
“我想起来了,哥哥,我终于想起来了。”她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往地上砸,痛苦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这画面把秦语吓了一跳,他想走过去扶起狼狈瘫地的宥亭,却被彦周拖住了脚步。
宥亭哭哑了嗓子,哀道:“他活不成了,他尸骨无存,我在幻境里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一缕不愿散去的魂魄,将他放进了自己的灵丹中,我在骗我自己,哥哥——”
“那个棺材里躺着的不是秦语。”
说罢,一阵风过,棺材里躺着的书生模样的人变成了另一副生面孔,面容枯槁,已是死去多日。
秦语惊讶眼前所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道:“宥亭,你,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哪里,你怎么、怎么这幅打扮?”
迟钝的秦语见她穿着妖冶的服饰,胸前隐约可见一朵红牡丹,怕她受了什么妖法的蛊惑,急不可耐想冲过去抱抱她,可后衣领被彦周一只手勾住动不了,他只能呼呼喘气,隔着几步距离同她说话。
宥亭褪去了才见时张狂的妖孽模样,声音温润,充满水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对秦语的爱意,她朝秦语的方向伸出了手,轻声说:“我还欠你一场婚礼,阿语,但是我现在连你也保不住了。”
因为她是双生鬼。
所谓双生鬼,男女共生,吸食孤魂,于幼体长大,是为半雄半雌。然鬼性内斗,雌雄必有一死,强者吞噬,弱者毁灭,化为妖孽。
亭宥和宥亭本为双生,一为兄一为妹,两极分化,顺其自然。传说天地中养成的双生鬼分化后皆为男,女被吞噬。
未有改变。
要被吞噬的双生鬼在初期会表现为体力不支,越来越怕阳光,头发掉落,无病却如有大病缠身,气虚体弱,到后来记忆丧失,直到最后一点灵法都将完全被对方消化。
至于为何开始宥亭妖法凌厉,亦是有她的哥哥在背后支撑。
“哥哥,我亦不怪你,我只想下一生可以做个凡人,不必在爱一个人时又中途消失。”宥亭的指尖开始化为青烟,她痴痴地望着秦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扑进亭宥的怀里,低吟:“哥哥,抱抱我。”
她音渐冷,当着所有人的面化成一点灵钻进亭宥的身体里。
秦语痴傻着看着眼前一幕,喃喃道:“我宥亭呢?”
时间到了,宥亭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界上,她为鬼性,死了就再也没了。灵丹随着她的消散化进了亭宥的体内,双生鬼的分化完成。
亭宥容貌恢复,身体是成熟男人的体型,他一半脸无妆,一半脸是妖艳的胭脂妆,虽不是女相,仍让人惊叹。
“我一生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为了她愿意做一切能让她高兴的事,如今,她死我生,我亦无牵无挂,这满堂喜彩终究落幕,秦语,她不在,你意如何?”
秦语傻了眼,“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宥亭呢?”
“边塘牡丹开,双生月下舞。”亭宥喃喃道,“我想妹妹是不愿意你离开的。”他伸出手释出灵法,将秦语的散魂凝聚于手掌心,对着薛焕和彦周忽然唱了两句。
“日从东起,月下轮回。我若执念不死,谁能耐我双生?”
唱罢,平地卷起一缕白烟,人——已消失在原地。
第三十一章
亭宥消失后,此处鬼气森森的大宅院也随即灰飞烟灭。
死气沉沉的黑夜被光亮撕开,两位发现自己就站在夹竹桃林旁那座湖的岸边。湖水波光粼粼,湖中央的小莲映着别样的红。
薛焕大功告成,一身轻松,总结起两次涉险都有上苍眷顾,叉着腰说:“虽然结局都不像杀沈璋那次以大音结尾,不过也算是有始有终,我没出什么力,但运气背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彦周不知道他这小骄傲从哪来的,哼哧:“你很骄傲?”
这就跟黄雀围观看了一场虎狼大战,最后不管是虎胜还是狼赢,黄雀飞回族群炫耀说,虽然我没帮上什么忙,但是在他们大战的时候,我的呐喊助威声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没什么两样。
“还行吧,”薛焕两手背后,大功告成般说:“现在可以回南虞了,走吧。”
他心情还算不错,走了两步回头,说:“你怎么还愣在原地,走啊。”
彦周左右瞥了一眼,“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为何要跟你回南虞?”薛焕脑子怕是糊涂了,南虞是仙门,他难道要公然带一个妖孽回正道之地。
薛焕又走回来,在他身边转了转,半晌道:“也对,你这幅样子恐怕连南虞的逐恶阶都上不去。”
彦周没吭声。
“怎么说呢,你和我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第一,你吞了我的小灵也不还;第二,星宿盘的下落不明,你有责任和我待在一起直到找到它,第三嘛,至于你这一身打扮,等上了南虞自有人送衣服来。”
“不去。”彦周拒绝。吞他小灵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星宿盘的事,他提议联手,没提议待同一个地方,何况是南虞。
哪知薛焕不知藏了什么贼心,不打招呼地从他后耳根出现,学着先前彦周低声暧昧地在他耳边吹气,说道:“你身上的乱花迷人欲应该还没那么快就失效吧,听话。”
他声音低却不深沉,像水滴从青石上话落滴入河面,砸出一点泠汀的脆声,叫人心旷神怡。
乱花迷人欲,早在宥亭烟消云散后也随之失效,这种不成熟的咒术本身时间控制方面就没有确定数,余留的效果更是微乎其微。
薛焕这声听话没有激起咒术层面上的波澜,就彦周本身而言,勾起了他内心深处遥远的期盼,这种期盼是许久不见的重逢熟悉,和当年经历的种种丝缕纠缠在一起。
他微微偏过头,嘴上未说只言片语,心里情不自禁的想,好,然而,这仅停留在表面,脑海中已幻想出无数种场景,将万年的眷恋与渴望交织,全都奉献给眼前这个人。
薛焕见他僵硬不动,以为随口一诈真的诈对了他身上的乱花迷人欲的咒术还没消,乐滋滋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学会这个不太正经的咒术,而后,正大光明捉上彦周的手腕,扣上了一对金色的镣铐。
啪嗒一声清脆,勾回了彦周飞絮般的心思,他愣愣地看着手腕处圈着他自己的金色钢圈,一颗心凉到脚底。
灵法在筋脉处溯流仿佛撞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出口,体内的灵流尚在,但犹如被扼住了喉咙,不得喷涌而出。
“放心,别急着骂,大音幻成的束灵,防止你在南虞作乱,对你没有身体伤害,也不会折损你的灵法。”薛焕器宇轩昂地站在他面前,说道:“我不会乘人之危,说好了在找回星宿盘之前休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是和你一样的小人。”
彦周盯着手腕上的镣铐,间歇闪着金色的光,脑海里堵着洪流的堤坝突然崩塌,随后冲进来的是一张巨大的天罗地网,网内自己被缚其中,网外薛焕眼鼻涌出鲜血,仍不依不饶的施着灵法,将他困在阵法中央,一身的凰神修为被消磨殆尽……
他如今也像万年前那样毫不犹豫将自己捆住,让自己不要再作恶,把自己看做一种危险。
薛焕的眼睛仍然明亮,仍然饱满对世间一切的纯真。彦周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点都不想笑却露着笑意的脸。
“你有什么能保证我的,我被束了灵法,谁对我的性命负责?”彦周问。
薛焕见他刚才五颜六色变化的神情,一阵忐忑,现下了然他是在担心自己受欺负,保证说:“有我在,不会让他们随便就欺负你,束了你的灵法是不让你伤南虞弟子一分一毫,你老老实实跟我回此间三问,在那做一个我走到哪就跟到哪的跟屁虫,你绝对活得很安全。”
“晚上睡觉呢,也跟着你么?”彦周果真阴晴不定,转眼又笑眯眯地说。
薛焕:“……”
“可惜了,没有灵法帮我,以后要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亲你,大概也是行不通了。”
薛焕沉了沉眼,说:“别找骂啊,玩多了我、我挖了你的眼睛。”
彦周丝毫没被他恐吓到,说:“怎么不割掉我的嘴,我又不是用眼睛亲的你。”
薛焕:“……”
“还是你的意思是,挖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就找不到我该亲的地方在哪里了?”
一个滚字在薛焕的嘴里荡了一下,被没脸没皮的彦周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