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吉娜,南一明的脑子烦躁成一坨浆糊。
她是他以前过命搭档的宝贝妹妹,他知不知道?
那女孩说起笑风逐时的一往情深,他知不知道?
知道的吧,要么世界上哪有那样的巧合?
如果陈暄没遇见自己,没有原本碰不到的念想……
“走吧?”陈暄来到近前,奇怪地看他一眼,很不耐烦。
走吧?走吗?
陈暄刚刚的问话回响在脑中:“我呢?你到底怎么看我?!”
经过这一天,南一明本来以为自己明白了,这会儿,又迟疑起来。
“又怎么了?”
“其实……你一个人走,可以过得更好的。”
“哈!”陈暄有点哭笑不得,“你当真?!”
南一明闭了闭眼,狠心道:“我只是拖累。以前……以前可能我们没想到,出了今天的事情,你应该看清楚了。”开了头,他越说越顺,“招人来抓的是我,非要查过往的是我,以后麻烦肯定还会更多。这些本来都和你没关系。我又不能自保,处处要你照顾。何必呢?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婆婆会帮我安排。有了钱,我能自己过下去。你有办法重新找出路,也不必再拼命再冒险。去个清净的地方安心享受晚年不好吗?”
陈暄听了这话,气得半晌没开口。他盯着南一明的脖子,好想上去掐住,使劲晃荡晃荡那个脑袋,晃出点正常思维来。
咬牙咬得牙床发酸,他总算找到一句简洁明了,能稳准狠地处理眼前难题的话:“可惜我们约定好了。你想分开?除非我死!”
婆婆借给他们的地方离山区不远,条件和他们原来家里的差不多——基本就是屋顶下面摆张床。
两人和衣并排躺着,独自失眠。
一路无话,倒是走得南一明冷静下来。
曾经叱诧风云的人,无论发生过什么,选择隐姓埋名,庸碌平常的日子,一定有非如此不可的苦衷吧?
这样一个人,为了他,什么都放弃了,又为了他,动了重拾旧业的念头。
不可能不动心。
一天的心惊胆战,欲生欲死,是怕再也见不到他。难道转眼却要把人推走?!那可要怎么活?
果真快发疯了。
南一明的心一抽,想起了一直拒绝的原因,突然觉得十分荒谬。
当你喜欢的人,默默为你付出这么多,还有什么理由躲开?还有什么可怕呢?
如果真的,前面没有多少日子,就更要珍惜眼前。
南一明静静地摸到近在咫尺的,那人的手,十指交错。
被握住的手僵了一下,挣出来。陈暄翻身面对床沿,赏给他个强硬沉默的后背。
南一明抿抿嘴,凑过去从身后搂住他。
那人叹口气,把他的手臂轻轻摘下来,放回背后。
“早点睡吧。”
南一明才高人靓,从来是受宠的,没哄过人。刚刚的试探连着被拒绝,有点承受不住。
当然不能放弃。他重振精神,可居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陈暄听着身后的人辗转反侧,半晌,小心翼翼地轻声说:“对不起……”
他垂下眼帘,所有的委屈和难过,所有的懊悔和不甘,好像都被这一句挑起来,聚在心里,酸胀胀地堵着。他咬牙忍一会儿,越发堵得受不了,好像非得那人的接受,那人的谅解,能给去了。
他只能不管决心要好好生一次气,回身把人抱住,头埋进南一明的怀里。
碰上这个人,不用解释,不用承诺,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让自己缴械投降。
真是没办法。
这个姿势,和他们第一晚在铁皮屋,陈暄病得稀里糊涂时一样。
前途同样绝望,环境同样凄凉,南一明却没了那时的犹豫,立刻迎上去,全心全意地回抱他,又欣喜又心疼,活像捧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如果没有别的,即使没有别的,他们有彼此。
婆婆找来的买主原本是个四级,最近出了意外,芯片受损,成了废人。到了这个级别,因为身体太差,血库也用不上,可以等死。家里人不愿看他受罪,或许还存了他能恢复些的想法,决定试试换个芯片。
南一明和陈暄对看了一眼,南一明点点头。
他们早晨起来都平静不少,大致上能客观地看问题。如今正是危急关头,需要尽快拿到一笔钱离开。芯片手术已经找上门,理应是最好的选择。
又听到手术是为了救人,当下开始谈条件。
两边都赶时间,没一会儿说定了。对方当场拿出三分之一订金,一半现金,一半汇到陈暄的匿名账户里。两个人稍后跟着买主去病人家,等手术完成,病人状态稳定后付全款,之后可以自由离开。
“能信任他们吗?”等车来接的时候,南一明隐蔽地问陈暄。这些人可不像棚户区的,肯定知道他们正在被通缉,也没有任何告发他们的顾虑——何况要坐进人家车里,住在人家家里。
“手术之前没问题……”
手术之后呢?这时婆婆正好走过来告别,陈暄只给他个放心的眼神。
“等风头过了,想回来也行。反正我就在隔壁,棚子不会有人动的。”婆婆踮脚伸臂给南一明理理头发。“在外头注意饮食,每天吃蔬菜水果,多喝水。天冷必须穿秋裤。你们男人啊,火气壮,可其实最怕着凉……”
南一明窘得一比,偷眼看陈暄,那坏蛋正忍笑看好戏。
“还有,别把事情想太复杂了。人生这么短,碰上让你开心的不容易。”
南一明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让我开心的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病人家的人来催,婆婆推他们出门。
四级家很有钱——废话,要不也买不起芯片,雇不起芯片手术师——总之车子不错。司机禁不住陈暄几番挑弄,说为了避免显眼,派的是管家的车。不过请放心,保证一切都给二位安排最好的。
最好的居住区在郊外。他们顺着环城高速直接从棚户区被拉到富人区。那房子看着比吉娜哥哥的别墅富态多了。
车子开进双层地下车库,果然是最差的一辆。
病人的妻子带着孩子们迎接——女人眼泪汪汪,孩子们又惊又惧,不知所措地缠着母亲。
类似的情景最近见过,虽然场景差得太多。
女人拿出养在培养液里的芯片,说检验过了,一切完好。
南一明借着她的仪器,仔细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测试跑了一遍。连接点没有损坏,基本功能正常,而且对人类神经细胞有生物活性反应。
那芯片南一明在摘除时见过,比他知道的小很多。他身上装的是原始版本芯片。之后大规模试用时,用的是第一代芯片,体积已经是原始芯片的四分之三。眼前的这个,差不多只有第一代一半的厚度,三分之二的长度,而且材料的柔韧性高些,更适于植入人脑。
这很好理解,毕竟科技要发展,要更贴近人们的需求。原始和第一代芯片的确有点笨重,植入人体的危险性高。而要想植入婴儿颅骨内,以原来的体积和硬度几乎不可能。
好在芯片接口和他所知的完全一样。
体积减少是否改变功能呢?他无从知晓。
南一明从显微镜上移开眼睛,看着培养皿里的芯片,无限唏嘘:小小一个工具,能让人高高在上,或低入尘土,能让人柳暗花明,或走投无路。自己曾经那么多次见过,碰过它们,怎么没有过这么强的敬畏之心呢?
然后去见病人。
病人当然还是个年轻人。虽然病例上写着二十一,从面皮上看,怎么也快四十了。
南一明的思想又开小差。为什么陈暄实际年龄二十五,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要说异能等级越高,体质越差,陈暄的等级肯定更高啊。或许因为他不常使用异能?或是注重锻炼?
这幅沉思的样子引起病人家属的高度重视。
“医生,有什么不对吗?”女人颤声问道。
“哦,这么安静的病人比较少见。”南医生一个也没见过,全靠陈暄今早给他科普,说失去芯片的短期反应是极度狂躁和恐惧。
没办法,毕竟要从家属口里获得更多信息,还得让他们信任,只能现学现卖。
果然,女人掩面流泪道:“昨晚才结束,前两天一直……”
唔,又出来一个关键问题。陈暄怎么说的来着?
——芯片失效后能活多久?
——大部分很快就死了,基本几分钟之内。也有人能挺过第一关。不过我见过的没有活过三天的。
——你见过很多?
——拜托!我以前在医院管监控室。
“医生,这是什么预兆?”见他又沉默不语,女人抓住他手臂追问。
“必须尽快进行手术,不能等了。”
——一般这种病人怎么处理?
——一级和二级直接送血库。高级的在病房等死。
——……为什么不换芯片?
——买卖芯片违法!而且好像换芯片也不一定能活。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比如既然有救命的可能,为什么不允许芯片更换,为什么不发展芯片更换的技术,等等。不过今早没时间讨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