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过去,景决用被倦意袭得红了的眼眶撑着清醒来看他。
童殊蹲下,伸手握住了一截冰凉的腕子,再贴上手掌,交合五指,又倚身靠上半边沁凉的肩,伸手揽紧了。
景决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整懵了,抬起腥松的目光,勉力来看他,哑声道:“你做什么?”
他们挨得亲近,景决的吐息温热地熨着童殊的五感,童殊这一次没有想避开,而是倾向景决道:“景决,你听我的话,睡吧。”
他这没来由的亲近惹得景决大惊失色,撑着身子避开,躲开童殊道:“你这又是何意?”
童殊追着过去,眼对着眼,鼻对着鼻,有一股陌生的热意自心底盘旋升起,漫延全身,通体都温热了起来,好似这具身躯终于找到了活气,童殊声音不觉声都温柔了:“景决,你给我笑一笑好不好,笑了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景决眸光一敛道:“当真?”
童殊蔼声道:“我说话算话。”
他心中想:我现在是前有婚约,后有追兵。前头冉清萍告诉他有一纸婚约,后头景昭处处设局对他紧追不舍,之前景昭诱他许下承诺,后头便一定会拿小辫子追着要我兑现。想赖账是断然赖不掉的。
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童殊想——我愿意的。
景决听到他的保证,强从困沌中挣出一丝清明,他眼中有光闪过,启唇之时却咬住了字。
“为何不说了?”童殊奇道。
“不必了,你不会愿意。”他撑起眼帘望向童殊,“你想看我笑,告诉我即可,不必交换条件。”
景决的声音被倦意熬得极软,眼帘半撑着,因不肯睡而水光氤氲。然而,景决已经熬到这等境地,看向童殊的目光竟是还与初醒时那般的心疼。
童殊便是再铁石心肠也受不了这般的眼,他捧起景决的脸道:“我愿意。”
其实并不难猜景决想要什么,昨日景决见李公子迎亲气得一刻不肯多留,其怨念之深足以可见,童殊心想虽然我并不知道婚约是何时定的又写了什么,但定亲的对象是你,这已经足够了。
他字字认真道:“我愿意履行婚约。”
“你……”景决一怔,而后勉力坐直了,望着童殊良久无言,似乎这是什么天方夜谭般不可相信。
童殊笑道:“我知道了你我的婚约,我愿意与你成亲,你再来提亲,我定不再推拒。”
“当……真?”柴火的光穿越夜色与童殊的身影落到景决眼里,墨色里燃起了光。
“当真。”童殊嘴角勾出笑意,“你现在满意了吗?”
景决的神情是茫然而错愕,他在极倦中大概一时消化不了童殊如此转变。他心中大约还是不信的,但这一句答应实在太叫他希冀了,他目光虚弱地在求证着,头已经不由心地缓缓点头。
“所以,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笑了吗?”
景决的五官明艳、眉眼冶丽,有着绝世的姿容,此时化去了平日寒潭封锁的寒流,露出底下流光溢彩的一双瞳眸,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宝贝了,连那皎月和辰星也要黯然失色。
更遑论此时这副眉眼的主人缓缓地勾起唇角、挑起眉梢、弯出眼波,点点柔和将鲜明棱角抚软,只剩下眼瞳里一潭温柔暖意。
仙女之笑,也被比得失了颜色。
童殊有须臾的失神,只觉一瞬间似春风入境,百花盛开,心头尘绪尽皆扫落,他不由柔声道:“我现在是谁?”
“陆冰释。”景决声音微哑,又倦又柔,吐出的这三个字,软软的,像沾了糖水。
“是我。”童殊倾身向前,勾住景决的下巴,在落唇之前,道:“我想你了,景决。”
随着童殊的一扬手,有一道法障自殿顶落下,把两人罩在中央。
景决静静看着他,一呼一吸间喉结起伏,在他倾身落唇时,弯起眼角,微微睁大眼。
唇齿相接的时刻,仿佛有电流蹿遍全身,五脏六腑都似暖热了,童殊通体都知道什么才是——欢喜。
夜幕徐徐降下,景决安稳地沉沉入睡。
童殊撤掉法障,迎面便被一束不客气的目光扫了兴致。
阿宁古怪地盯着童殊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看在冉清萍的面子上,童殊只轻轻瞟了对方一眼,维持了单薄的客气。对不喜之人,他一向是不掩厌恶的,对方已经数次发难,忍耐到这等程度,已经是童殊的极限了。
对方显然只领会到了童殊的不耐,没领会到童殊的客气,讥诮道:“哼,你还能做什么,假惺惺的对人好,最后肯定又是将人抛诸脑后。”
“阿宁,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童殊抛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他深看向阿宁,想从那副眉眼中找一丝似曾相识的成分。
阿宁的神色微微一变,梗着脖子道:“不用有过节,我也看你不顺眼。”
“呵——”童殊告诉自己还是得忍一忍,“那你便不顺眼罢,反正难受的是你。”
阿宁被他一句话噎在原地,气得指了他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童殊此时神清气爽,他才不顾对方不快的目光,走近冉清萍身旁道,“上人,今天我替你护法罢。”
冉清萍的脸色已渐苍白,已经到最难受的时候了,他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只一双眼还如常的泰然,他摇了摇头道:“不必。”
童殊早料到冉清萍会是这个回答。
他也不强人所难,席地而坐,拿出一张山阴纸,铺平了,转向冉清萍道:“我取一些您绑带上的血。”
冉清萍同意。
而后童殊以冉清萍地血渍在山阴纸上画了几笔,再将几张纸粘到一起,随着他一声令下“起”,那东西立了起来,是一个手臂,与冉清萍的一模一样。
冉清萍单手接过了,点头赞许。下一刻,覆掌,压下。
童殊心说不要!
他当然是阻止不了冉清萍的,冉清萍的境界,要摧毁一个东西易如反掌。
做好的手臂又复是一张洁白无瑕的山阴纸。
童殊愣愣道:“上人?”
冉清萍道:“此纸乃令雪楼所制,存世不多,他既留给你,你且留到关键时再用吧。”
“可是给您做手臂也是很关键的事情。”
冉清萍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浅淡的笑意。
童殊不由心生疑问:冉清萍到底和令雪楼是什么关系,知道令雪楼这么多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8点更新世间绝色的景慎微,怎能叫我不动心。
恭喜洗辰真人初遂心愿。
第79章 跟随
那厢, 山阴纸冉清萍不要,旁人却动了心思, 阿宁一直在旁两眼精光地看完全程, 在童殊收纸时,抢一步过来,抽走对着柴火照着,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外人道:“这纸看着平平常常, 怎有这么大能耐?”
“不问自取是为盗。”童殊放下脸来, 不客气地道。
“阿宁,回来。”冉清萍终于管束了一回阿宁。
“我才不是偷东西, 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这么讨厌我, 我若问你要这等宝贝,你肯定是不会给我看的。”阿宁不以为错,理直气壮为自己辩白。
童殊不想与阿宁争辩,目光投向冉清萍。
冉清萍只是淡淡看着阿宁,阿宁在他的目光下, 不乐意地将纸归还了童殊,而冉清萍也并没有对阿宁批评一字一句,再一次纵容了阿宁。
童殊只冷眼看着, 故意将一张山阴纸压在袖中。
这夜, 景决睡的极沉, 入睡时是什么姿势都没有动过,童殊似也累极,倚在景决身旁, 呼吸一深一浅。大概因有冉清萍在,外头还有干玄九子压着阵,童殊睡的十分放松,衣袖胡乱搭着,那张山阴纸若有若无露出一角。
夜半子时童殊起过一次,察看了冉清萍的伤势,而后倒头躺下,那张山阴纸掉出袖袋也没注意。
子时过后,便是人睡得最深之时。
静夜之下,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伴着极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有人压着什么金器不让发出声,那脚步停在童殊身前,来人一矮身捏走了山阴纸,本已抬步要走,不知为何又盯着童殊看了几眼。
瞧得童殊差点装不下去想要睁眼。
总算在童殊演技耗尽之时,对方拿走了山阴纸。
那人回到原位,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之后,躺下不动了。
而童殊与冉清萍同时睁开了眼。
他们隔空对视了一眼,各自重新闭目。
次日,景决意外地醒的比童殊晚。
童殊夜里起过几次,丑时正时冉清萍状态极不好,虽然精神并无大碍,但身体已是虚弱非常,是以童殊没有听从冉清萍的推拒,主动做起了护法。
阿宁后半夜也一直忙着左右伺候冉清萍,小心地替冉清萍擦着冷汗,在冉清萍最难挨之时,他难过地小声抽泣起来,那种无措与担忧,很难说是骗人的。
深渊终有底,人心不可测。而倘若这般的关心和难过,也是做伪,便实在是吓人了。
童殊无端生出一丝担忧,阿宁当初对他和景决变脸之快令人咋舌,若有一天阿宁对冉清萍也倒戈相向捧高踩底,冉清萍可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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