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落地,沈乐道:“这是他最想学的一曲。”
顾韫眉心微颤,忽然明白挚友为何用这种态度对待盛霁松。
三年前,他曾拜托沈乐教自己钢琴,沈乐那时在忙联盟巡演,实在抽不出时间,最后引荐了一位大学老师,但江徵到底是没当成这个“学生”。
沈乐从椅子上起身,钢琴的完整模样展露在顾韫面前。
钢琴饰面为桃花心木纹路,谱架及琴盖上有手工镶嵌的花鸟图案,和古典做派的家具完美融为一体,这是江徵当年挑中的一款三角钢琴,当时因为价格太高一直没舍得买。
时隔三年再看到这台钢琴,他心中还是喜欢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盛霁松忽然看向门口的顾韫,问。
顾韫把视线从钢琴上移开,扫了某人一眼,而后看着沈乐,友好地向对方伸出手:“或许我能有荣幸和昼南最年轻的钢琴家交个朋友吗?”
“......”
沈乐打量了一下顾韫,想到就是这个人替代了江徵的位置,心情难免微妙,出于礼貌,他虚握了一下手,道:“我对顾先生的行径早有耳闻,也算是熟人了。”
江徵听出他的话外意,当熟人就好,做朋友,“顾韫”没机会。
他收回了手,完全理解沈乐对自己的这副态度。
原身顾韫,确实不讨人喜欢,现在江徵占着他的身体存活,这三年也承了顾家不少恩情,对顾韫这个人,他已然没有多少恨意了——没必要和一个已经消亡的灵魂斤斤计较。
他很珍惜沈乐这个朋友,但套在顾韫的身体里,想要“修复”这段友情就变得非常艰难。
沈乐显然不想在这里多呆,调完音便要走,盛霁松送他下楼,二楼就只剩下顾韫一个人。
门还开着,顾少爷走进琴房,坐在钢琴前,用食指指腹按下一颗琴键,清脆空灵的声音自他指尖流出,这幅身体有属于自己的音乐记忆,顾韫闭上眼,手随心动,一段完整却叫不上名字的音乐温柔地响起。
盛霁松亲自把沈乐送到了大门处,还吩咐司机送他回家,他重视江徵的每一位朋友,还抱着有朝一日小徵回来,这些朋友能替自己说上几句好话,以增加复合的可能。
盛霁松的面子,大多数人都愿意给,只有沈乐一直摆臭脸,一直将他视为渣男之典范。
二楼的钢琴声飘到院子里,钻进盛家每个人的耳朵,盛霁松回望了二楼的琴房,落地窗上,倒映着顾韫的身影。
沈乐觉得这一切都颇为讽刺:“那是江徵喜欢的钢琴,你却拿来讨好顾韫。”
第11章 我就得寸进尺了
二楼。
顾韫还沉浸在自弹的琴声中,一只手忽然钳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拽离了椅子,盛霁松的声音劈头盖脸地落下:“谁允许你碰这台琴的?!”
顾韫今天没想惹不愉快,被这一拉扯,倒是起了逆反心理:“我想碰就碰了,还用你来点头吗?”
“这是我给江徵的礼物。”盛霁松一字一顿地道:“你碰脏了。”
顾韫觉得这人矫情得好笑:“我提醒你,这台琴确实是脏了,却不是我碰脏的,它经由你的手买回来时就已经不干净了。”
盛霁松一年后才意识到,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经由顾韫之口说出的这些刺人的话语恰恰就是江徵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此刻,他对自己这些迟来的心意还颇有信心。
“我给江徵的东西,你还没资格来指手画脚!滚出去!”
顾韫凑近盛霁松,摆出兔子一般纯善无辜的表情,却用狐狸的口吻说:“你敢对我说‘滚’字?”
某人只能改口:“...请,你,出,去。”
“嗯,这才是你对恩人该有的态度。”
顾韫挣开盛霁松的手,他在琴房里参观了一圈,发现许多陈设都是自己当年买回来的,那只银色的镂空花瓶里,还养着生命力鲜旺的红玫瑰,视线最终落在那本破旧的琴谱上。
这本琴谱,是他当年亲手整理的。
他自小的生存环境恶劣,差不多日日目睹暴力和鲜血,这种童年阴影烙印在骨子里,哪怕后来被浸在“蜜糖罐”中都无法真正走出来。
江徵想学钢琴,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也不是为了融入盛家这种上流家庭,他只是想通过音乐,让宝宝早点接触到这世间的美好,并且希望孩子的一生都能如音乐一般柔和光明,仅此而已。
胎教的曲目混杂,每一首曲子都是江徵收集起来装订在一起,这才有了这一本曲谱,曲谱的封面,还有一颗当年沉浸在爱情里的傻子画出来的红色爱心。
江徵当年满载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期待画下这颗爱心时,没想过自己离死亡已经仅有一步之遥,也没想过,腹中的宝宝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妄论未来。
这台钢琴,本就是给孩子挑的,现在孩子没了,盛霁松又在这里装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江徵真正在这台钢琴里寄托的是什么感情。
他把廉价且迟到的爱情注入到宝宝的遗物中,这真让江徵反胃!
顾韫心里不舒服,便想着发泄一通,他近乎恶毒地戳穿盛霁松罗织的假象:“你对外宣称江徵是你的第一任妻子,其实你们的婚姻关系法律上是不承认的,因为你登记结婚时,江徵已经坠海了,对吧?”
盛霁松脸色难看:“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你跟江徵那所谓的婚姻已经成为过去式,我顾韫,和你的婚约才是受联盟法律保护的存在,婚后,我们的财产是共同享有的,这栋房子,是你的,也是我的,现在,我要求你,把江徵的一切相关都清理出去。”
他不想再面对自己过去犯傻的种种痕迹。
这个要求,显然踩中了盛霁松的尾巴:“绝无可能!你别得寸进尺!”
“你不答应?”顾韫随手捞过曲谱翻了翻,盛霁松立刻抬手去抢,显然不愿意让他碰,顾韫偏不放手,紧紧揪着装订松散的一页,双方用力争抢的一瞬间,60页的曲谱彻底被撕裂,纸张散在空中,如鸟类落荒而逃时拍落的羽毛一般狼狈落地。
盛霁松显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在懊恼刚刚的莽撞,他伸出手,笨拙地去捡这些曲谱,竟连愤怒都忘了。
顾韫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蹲在一片白纸中,身形缩水了一半,墙上的影子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悲伤是无声的。
顾韫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很好,我要的就是这种清理方式。”
“包括客厅里那些照片,你尽早收拾了。别放在我的眼皮底下讨嫌。”
他原以为盛霁松会愤怒暴起,可直到走出房间,男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傍晚,晚餐都上桌了,还不见男人的身影,齐伯一边指挥着上汤,一边解释:“先生有事出去了。”
“去哪了?”
“...他没说...”
顾韫舀起一勺温热的鸡汤送进嘴里,不缓不慢地问:“今晚回来吗?”
“...应该是回来的。”管家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
“你打电话告诉他,晚餐要一起吃,我等着他回来再动筷。”
话是这么说,顾韫喝汤的动作倒是很勤快。
齐伯看着这与言论相悖的事实,拿着手机,一时为难。
顾少爷让仆人片下一块烤鸭,尝了一口夸味道不错,夸完了才想起齐伯还在为难,便道:“你告诉他,不回来我就闹绝食,就这么说!”
说着,打了一个饱嗝。
齐管家顶不住这个古怪的顾少爷,只好打电话跟盛霁松复述了这句话,盛霁松没有开口表态就挂了电话。
顾韫知道,他巴不得自己绝食饿死,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喝着燕窝粥,心情美妙。
绝食是不可能绝食的,这一世都不可能绝食的,但是嘴炮还是要打得坚挺些。
顾韫没有打电话再催过,他在赌盛霁松不敢不回来。
皇室许他七天婚假,这七天,理应陪在新婚妻子身边。
更重要的是顾家也在盯着。
盛霁松总要顾虑到顾韫闹绝食可能产生的后果,结婚七天不到,喻嚣已经跑了两趟顾宅,事不过三,如果顾韫再病一次,就算是医生恐怕也看不下去了。
顾少爷吃饱喝足,上楼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而后便窝在床上看书。
他始终留意着时间,12点之前,盛霁松都还有机会到他这边来为晚餐的缺席悔过。
夜幕渐深,时针终于也滑到了12这个数字,盛霁松没有抓住这次机会。
顾韫裹着了一件针织外套下了楼,深夜,仆人和管家都休息了,他走路轻,开灯时动静也很小。
只要有灯,盛宅的客厅便明亮如宫殿,和外头的凄风苦雨对比鲜明,一个人间,一个地狱。
顾韫将客厅里摆着的六个相框都收在了一起,而后一张一张地把照片取出来。
这些照片,全是江徵,曾经的江徵。
在盛霁松怀里的江徵,在床上看书的江徵,在靶场练枪的江徵,在餐桌上敲螃蟹的江徵,还有一张穿着制服,昂首挺胸站在秘书处外合影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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