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小井桐摸那伤痕,青槐哇哇叫痒。
向喻在出口张望,身旁一群偃师也在等木甲。最后,所有鬼都走尽了,向喻还没见到兄长。
“所有人都出来了?”向喻拉住正在关门的守卫。守卫点头,说都检查三遍了。
“小喻你没有看漏吗?公子会不会在我们之前出来的?”红烧问。
“不可能。他我不用看脸都能揪出来。”向喻心急,用男声说话,守卫吓了一跳。
“会不会是走了那条队?出来时一共分两路。取原本木甲的走我们这一路,领标木的走的那一路。”白灼摆尾转向一处,那里站满了标木,不论男女,全都长得一模一样。白衣黑发,约有上百人。
向喻闻言,立马朝标木跑去。
红烧跟上问:“这么多人该怎么找?”白灼说:“喊他,他叫什么来着?”
红烧摆尾。向喻摇头。他记得兄长给他说过一回,也记得自己回了句“管你叫什么”,唯独记不得名字。
井桐对新躯壳不大适应,重心过高,总想蹲下才安心。他生前那么丁点大,死后又不知附上什么蹩脚货,路都走不稳,只有紧挽青槐胳膊。
青槐说:“你先放开,我保证不松手。”然后来到面前,牵他双手,倒退领路,慢慢离手。
“混蛋,别走!”
青槐得意跑开,让井桐在后头追。突然,他脚趾生疼,似乎踢到一物,低头一瞧,是只不倒翁。他正俯身要捡,却被一人偶抢先了。这时井桐追上了他,他捧腹讨饶。
“来,接着。”有人偶给他们扔了两盅酒。怀王不仅仅按承诺准备了标木,还带了乐师和酒。
人们饮了酒,忽然发现了自己新得的身体有个意外的升级。标木五则并不要求人偶能饮酒,但他们能。
“殿下不像传言的势利嘛。”青槐阖上眼,一饮而尽。
“那是京城的传言。”边上人说,“京城传的自然是天子想百姓听的话。你应该没离开过京城吧。”青槐恍然。
“哇啊啊啊——”有人向人群疯狂冲撞,大家乐着将那人接住,那人又撞去另外一边。
人们都在为新身体狂欢,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有人后空翻,有人见人就抱。青槐就被抱了两下,对方还没认出自己是同一人。当然或许抱他的是两个人也说不定。
边上人感慨道:“这些年,我都忘了酒是什么味了。”
“不喝酒、算什么。这些年、我好久、没说话。”井桐嘬了一口,甚辣。
“还是算些什么的。”边上人说,“你若不醉,怎么知道平日心里压了多少事。”
青槐酒至微酣,又拿了井桐的酒去,说:“我听闻有一种药能麻痹疼痛,可吃完的人都意外发现变得很开心。药效过后,那些人才明白,原来人活着一直都在忍受各种细微的疼痛,只是从前浑然不觉。这酒的好处也是一样的。”
边上人笑了,与他碰了下酒盅。
“是殿下!”
“我也要和殿下喝一杯!”
“殿下喝了,再和我们跳一个吧!”
青槐蓦然清醒,这人是怀王时庭吗?怎么白衣宽袍也不束带顶冠,藏在人偶中。他望着时庭,时庭也看他。
但马上,时庭也这么看边上其他人偶。人偶们都一样,一样注视着给予自己新生的殿下。时庭同人偶们跳了一阵舞,全然不尴尬。
后来,他目光越过人群,似乎找到了什么,径自离开。而青槐也察觉井桐不见了。
身边尽是一模一样的人偶,分不清谁是谁。人流如织,他不自觉朝某人的方向找去。
忽然,他发现不远处一人偶跑起来的样子古怪,上前揪住那人偶后领。
“你抓我、做什么!”果然是井桐。
“你追殿下做什么?”
“你别拦、我报仇!”
“又报。杀你的不是那只鬼吗?”
“是那鬼。但怀王、杀我爹!”
人偶们全都看了过来。所幸井桐说话断断续续,人偶们没听清。但此刻在边境找殿下麻烦,和在鹏鸟上要大家同归于尽有什么区别。
青槐唱了个咒,井桐就和其他醉酒的人偶一样晕呼了。他再看时庭,人已走去了双鲤那里,向喻也在。他有些遗憾,这下只有和向喻他们不告而别了。
边境偃师行会,在赤栏小有名气。
来此的客人保证得到平等待遇,无论人或木甲,高木或低木。只要出得起钱,人能定制任何想要的木甲,低木能得到最好偃师的服务。
这一主张来源于当家偃师晴远。人们都说他才气逼人,从不厚人薄鬼,颇有当年大偃师向晏的风范。与向晏同辈的晴远,非但对此评价没有不满,还说自己仍在追随向晏的脚步。
行会入口隐蔽,有一种非请勿入的姿态。前庭中有片青苔,栽了簇幼竹,置了块奇石,周围铺满碎石。
穿过前庭,是回形厅堂,中间有天光洒落,人偶偃师闲庭信步。青槐上前,迎着天光看去,共有三层。木甲鸟从四面飞来招待,一只云雀最先停在他肩头,其他的木甲鸟扫兴散开。
云雀细声问:“客官,有什么需求?”
“我想做脸。”青槐道,“我们从京城来,刚领了标木,和大家长得都一样,所以想整一整,好辨识。”
云雀见他怀中抱着个神志不清的人偶,颇为可疑。青槐解释:“他拿到新身体太开心,喝多了,一会儿就醒了。”
云雀道:“做脸的就在一楼。二楼是改造身体,你若有兴趣。我们这里提供修脸化妆保养,均有不同档次供选择。”
云雀飞去一处。几名衣着讲究的偃师正给高级人偶们服务,见云雀飞来,都朝青槐招呼,丝毫没有鄙视标木。他们背后挂了浅木色的价位牌,青槐看了排上那串黑字,叹了口气。
「修脸初级偃师四十五金中级八十金高级两百金」
他环顾四周,瞥见角落有几张闲置的镜台,小刀矬子颜料散乱摆放。
云雀飞回道:“那是自助镜台。人偶用不来那些工具,偃师又都有自己的,一般没人使用,但当家的却坚持要留下。”
“收费吗?”青槐随手把凌乱的工具放入妆奁,工具有些旧,由于是公用,并没有好好清洗。云雀摇头,说随便用。
青槐把井桐放在隔壁座,坐在镜前,拾起一把小刀磨了磨,在脸上刨起来。木屑落叶般堆积在桌上。他勾勒了数笔,那张脸便与井桐的大不相同。
“手法甚佳。”边上走来一偃师,弯起手肘,云雀跳了上来。偃师取下耳边别的单只校准镜片,凑近道:“人偶自己做脸,头一回见。”
青槐见此人丰神如玉,便问:“能请你帮我调个肤色吗?”
“你……”云雀正欲开口,却见偃师摇头。
那偃师也不问青槐为何不自己动手,转身离去,不久端来一盘刚调好的颜料,身后云雀叼来一只木匣,上面刻了“晴远”二字。
“我错了,居然使唤当家的给我调色。”
“是我打扰在先。你继续。”
青槐蘸取颜料,在脸上薄涂了一层。晴远问:“你从前也是偃师吗?”
“可能是吧。”青槐找不到细的刷子画眉,晴远借了他自己的。
“不记得过去,却记得手艺?”
“哈哈……”青槐不知是紧张,还是标木手不稳,一根根线抖得像虫子。晴远蹙眉问:“要我帮你?”青槐把笔交了出去,而晴远也算知情识趣,没再追问过去之事。
晴远托起青槐下巴,施法将魂魄勾了些出来,见魂魄面露怯色,挣扎要逃,说:“别慌,我只想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他将魂魄轻推回身体,捻去笔尖脱落的毛,蘸了些黛色。与青槐不同,晴远是个慢性子,一笔一画仔仔细细。画完眉,又用手指混了两种红,先点在唇上,再轻拍双颊。
青槐转到镜前,晴远问镜中那清秀寡淡的脸如何。青槐道:“眉毛是不是可以再粗一点?换成剑眉怎样。”
晴远不语。
“嘴唇有没有薄了些,看起来不老实。”晴远还是不语。
“抱歉。”
青槐心想,若自己画了幅画送人,对方还要他添几笔,肯定不开心。谁知晴远却说:“你要不想被人认出,我可以给你画成其他样子。”被人一语道破,青槐只得道谢。
“我见过的人偶,不少都隐藏生前模样。你不必太在意。”
“那些人偶都为何要隐藏?”
“为了躲避仇家,为了回避关心之人。”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青槐道,“曾经有人对我说,‘千万别让人看到你’。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番好意,因而一直不敢忘。”
“即便是恶意,藏起观察至少不会错。”
“我就是这么觉得。”
晴远将妆卸去,重新画了一遍。青槐见这人是干活时不会同旁人说半句话的性子,便安静当了张画纸,无言对坐了好一阵。
后来,井桐醒了,喃喃青槐。青槐说在这儿呢,走到跟前,已是另一张脸。
第008章 酒囊饭袋 他说家中庭院满是可怜的鬼魂徘徊,想尽快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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