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没有妻儿的缘故,叶怀羽对合眼缘的孩子总是颇有好感,他看着小傅子把鸡腿吃干净,笑道:“你日日给我们爷俩送饭,实在是辛苦了,有好吃的分你一口也是应该的!对了,你本名怎么称呼?何时入宫的?”
小傅子道:“本名怎么称呼,小的本名傅独,是同秦歌将军一道入宫的。”
叶怀羽奇道:“你认识秦将军?”
小傅子道:“我认识秦将军,秦将军与我关系好。”
这也没什么稀奇,按秦歌的脾性,这满宫里的人,上至皇上身边的太监,下至城门口的看守,他都能跟人家说上两句话。叶怀羽笑笑,又夹了鸡翅递给傅独:“来来来,一起吃。”
小傅子也不客气了,接过这点小小的翅尖,咯吱咯吱啃起来,边吃边笑:“一起吃,一起吃。”
贺栖洲本不愿打扰叶怀羽逗孩子,但他看着傅独,突然想起这人送饭已经有些时日了,赶忙道:“傅小哥儿,外面情况如何?丞相怎么样?”
小傅子刚吃完这手中的最后一点,从兜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丞相他出了气,得了赏,这快到过年了,正在大肆封赏,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把丞相府的围墙和大门都刷了金粉,远远看过去十分耀眼,东西市的好多百姓都围着看。”
“那我的信呢,你替我寄了吗?”贺栖洲又问。
小傅子点头:“你的信,我替你寄了,按照你的说法,没有错漏。”
这小傅子爱学人说话,记性也好,贺栖洲便不要他自己想了,只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一遍,小傅子机灵得很,立刻就能重复一遍,往后无论贺栖洲怎么问,他都能一字不落的再重复一遍。
这样便好,这样,就算贺栖洲身处囹圄,也不会让远在蜀中的辞年感到担心。
“那……有没有回信?”
“没有回信。”小傅子摇摇头,“秦将军的鸽子还没有回来,也许过两天会回来的。”
难得回信这么慢,贺栖洲竟觉得不习惯了。他从蜀中回到长安,一晃眼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两人隔着巍巍秦岭,借着鸽子一次又一次地传书,这书信一断,贺栖洲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可这其中关窍,小傅子是不会懂的,他只能礼貌的冲小太监笑笑:“多谢,要是有消息,记得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小傅子点点头:“没有问题。”
叶怀羽又问:“小傅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日子了,还有多久过年?”
小傅子伸出手,掐算了一会,道:“还有多久过年,今日是腊月二十,还有十天,就该过年了。”
似是看出了叶怀羽的沮丧,小傅子又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秦将军虽没回来,可他已经偷偷给陛下传了许多信,说时候快了,快到年节,那群人从上到下都躁动着,十分不安分,想想……也就这么几日的功夫了。”
他说这话时,倒是像极了孟胤成的语气,看来这话也是孟胤成告诉他,让他过来传达的。
“实在不成,年三十那天,小的给二位搬一顿年夜饭进来。”小傅子道,“还请二位大人再辛苦些时日。”
第四十九章 除夕夜守岁频生怪
十日之期,很快就过。
贺栖洲一早醒来,就看着叶怀羽挨着牢房的门,期期艾艾道:“爆竹声中辞旧岁……别人吃饭我坐牢。”
“师父,说点好听的,咱们这叫离群索居。”贺栖洲笑了笑,到一旁的水桶处洗漱了一阵,无论如何,这年要过,自己也得收拾干净点。
小傅子送来了早饭,这早餐果然比平日要丰盛许多,食盒也大了不少,他问过两人好,便将食盒放在了门口,这次他没停留多久,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叶怀羽道:“你看,人家小傅子都跑了。”
贺栖笑道:“师父,今儿过节,人家宫里一堆事呢,哪能陪我们闲聊,来来来,徒弟陪您喝茶,徒弟陪您聊天,徒弟来当您的贴心小棉袄。”
叶怀羽被恶心得脸都皱起来了:“哎哟,你行行好,咱俩进来这么长时间,天天推心置腹,什么天都聊完了,你让我静静吧。”
天牢之外的长安城,降下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大街小巷,无论是摆摊的还是开店的,都早早闭了门,回屋与家人共叙天伦,一同守岁。
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在傍晚迎来了片刻的晴朗。夜幕缓缓降临,天上冒出一线月牙儿,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剩紧闭的门户中,传来一阵阵热闹的欢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处处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氛。
丞相府内,一衣着华丽的青年举起酒杯,笑眯眯地向张祺瑞敬酒:“叔父,今年的年夜饭,陛下可又给丞相府赐菜了,不仅赐了菜,还比太傅府多了一道呢!”
一旁的小辈补充道:“就是就是,还是舅舅厉害!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皇上信任您,咱们今年也是跟着舅舅沾了光!等明年,咱们一家子一定越来越好,越来越红火,跟着舅舅吃香的喝辣的,这日子别说有多潇洒!”
“对啊!吃香的喝辣的!”
酒过三巡,张祺瑞已是满脸通红,小辈们的奉承让他很是受用,他一笑,腮边肥肉往上一挤,竟把那笑眼挤作了一条缝。今年是张丞相风光得意的一年,门生是礼部尚书的热门人选,还在年末的冬至庆典上,联合御膳房将了政敌一军,这快到年关,皇上的召见赏赐是数也数不完,这来年的好日子,真是逃也逃不掉!
一家子亲戚,无论远近,此刻全都聚在张祺瑞家中,酒足饭饱,几个小辈玩了会投壶,又看了会歌舞,不免开始觉得困顿无聊。
一小辈道:“你们瞧瞧这个!”
众人将目光向他投去,只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翠绿的玉佩。这玉十分透亮,不过两指大小,确有能工巧匠在这小小的玉上,雕出了一尊天女像。这天女裙装华丽,扬袂翩跹,似是下一秒就要活过来,在他的掌心起舞。
美玉与美人一样,都能在瞬间俘获这群官宦子弟的欢心,小辈们一见这玉,眼睛都挪不开,立刻凑上去,一个接一个握在手里把玩一番,纷纷赞叹:“这玉好啊!真是好东西!”
“这个,可是底下人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上供给我的!”这小外甥笑得合不拢嘴,“别的,我都孝敬舅舅了,唯有这个,我给留下来了,想必舅舅不会与我计较吧……”
张祺瑞哈哈大笑:“哪的话,舅舅宠外甥,天经地义,你喜欢,自己留着就是。”
这外甥开了个头,家里的其他小辈便坐不住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从自己怀里摸出宝物来。你家的上等玉佩,我家的金丝折扇,他家的玲珑扳指……这守岁的空档,竟成了一众小辈们分享宝物的小讲堂。张祺瑞看着他们你摸摸我的,我摸摸你的,摇摇头,笑道:“你们啊,终究还是孩子,见识太少。”
小辈们一听这话,想必是他这有大宝贝了,赶忙收起了自己的小玩意儿,纷纷讨好起来。
“叔父有什么宝贝,也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啊!”
“是啊,舅舅刚刚还说宠外甥,这有宝贝都藏着掖着不让外甥饱饱眼福,说不过去吧!”
“就是就是,让我们都开开眼!”
张祺瑞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眉宇间的醉意又朦胧了几分:“行,今儿过年,就让你们看看,我这宝库里,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言罢,他将一旁的管家唤来,耳语了几句,管家连连点头,从他这拿过钥匙,便赶忙往院子里跑去。
几个小辈兴致勃勃,看着管家跑远,忙问道:“是什么宝贝啊,竟还要特意去取!今天咱们可开了眼福了!”
张祺瑞嘿嘿一笑,道:“你们……怕是还没见过贡品吧?”
“贡……贡品!”小辈们一声惊呼,眼睛都快放光了,“这皇上的东西,也能到您手里!”
张祺瑞一挥手:“本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点东西,赏我也是应该!”
“是是是!”小辈们笑着奉承,“就是应该!”
屋内灯火通明,满堂的笑声即使关了窗都拦不住,几个小辈们又夸了几句,见还等不到管家回来,便问:“您这宝贝是不是藏得太深了,管家一时找不着啊?”
另一人道:“舅舅,您这要是个大宝贝,管家一个人怕是搬不动,您不如带着我们一同去看看,我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您那宝库呢!”
“对对对,宝库!我也想见见!”
“我也要我也要!”
张祺瑞心里一想,这贡品红珊瑚本就是大件,管家一人搬不动也是正常,何况这一大家子盛情难却,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宝库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世上,除了圣上的国库,还没几个人的私人宝库能跟他丞相大人的相提并论。周遭的吹捧让他心里松快得很,张祺瑞一挥手:“走,跟着我来,咱们一起去看看我那,世上最豪华的宝库!”
众人得了允准,一阵欢呼,纷纷点上灯笼,披着大氅,一个接一个的要往后院走。
张祺瑞走在最前面,通红的脸被清冷的夜风吹得刺刺的,这倒是让酒意退却了几分。夜已深,灯笼的微光映着雪,照亮了通往后院的路。跟着看热闹的小辈们叽叽喳喳,在他身后兴奋地讨论着,他却透过那朦胧的醉眼,渐渐看清了远处向他奔来的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