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听得入了迷,被他这么一问,心思却全然不在问题上,都赶着问他:“当真?能变成女子?那咱村里的老光棍们可不是有着落了!这得多值钱啊……抓上一个,全村不愁!”
贺栖洲冷笑一声:“为了掏你的那颗人心,变成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刚才还喧闹的村子,霎时寂静得如同荒地,村民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这话该不该信。过了半晌,一直沉默的竹生终于跳了出来,他原本缩在人群最后面,这会竟一下成了众人的焦点。
他不耐烦道:“你又凭什么说它会掏心害人?咱竹溪村从在这,就有竹青的传说,祖辈们也有人靠它发过财!如今你说它是害人性命的妖怪,那真正害人性命的妖怪还被藏在你屋子里,被你好吃好喝供着呢!你到底什么居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才还寂静无声的人群又一次炸起了絮絮的议论声,竹生紧追不舍,语气越发阴阳怪气:“传说这竹青是宝贝,修道之人最为看重,你拦着大伙不让我们出去,就是为了独吞这东西!不是给自己,就是给那狐狸!”
围在一起的村民突然整齐地响起一片恍然大悟之声,安静了不过片刻的村口突然又吵闹起来,他们骂着,拍打着结界,甚至有的已经打算趁乱捡块石头,把贺栖洲从上面砸下来。贺栖洲冷眼看着,突然举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绕在竹溪村周围的结界霎时粉碎,几个扑在结界上敲打的村民甚至收不回力道,往外滚了好几尺。
喧闹的村民们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贺栖洲朗声道:“竹生公子说的是。那么,您带个路,带着竹溪村全村老小,后山请吧。”
竹生被他一点,顿时慌了手脚,结巴道:“凭什么、凭什么我带路!”
贺栖洲道:“那东西挖心快准狠,您壮实,真遇着了还能挡一阵,让村里老小跑得快些,也算您为竹溪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众人不敢吱声,也不敢前进,左看看竹生,右看看贺栖洲,不知该信谁的话。
“是啊,竹生,咱们一起去,总得有个照应,到时候发财了,也有你一份嘛。”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村里人顿时围着竹生,开始七嘴八舌起来。竹生一时难以招架,连连后退,没几步,竟撞到不知谁的身上,他一时恼怒,回头正想发作,却没想映入眼里的,是村长竹文韬,还有搀扶着竹文韬的纤瘦姑娘——竹浮雪。
“叔父,浮雪……”竹生顿时蔫了,竹浮雪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向前两步,朗声道:“天黑了,上山危险,散了吧,都回家休息。”
见众人犹豫,竹浮雪又道:“是我爹的意思,都散了吧。后山封锁这么多年,你们如今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怪,兴冲冲的就往山里跑,不怕掏心,也不怕那狐狸了是吗?人为财死,这话一点都不假?”
一提这狐狸,竹溪村人如梦方醒,是啊……那山里,还有个狐狸!就算这狐狸今天要独吞了竹青,他们一帮凡夫俗子又能如何?要是争抢之中,这狐狸真狠了心咬了牙,要了他们的命……一想到这,村里人竟有了同一种默契,他们看都不看竹生一眼,突然四散奔逃,全都钻进了自己家中,只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
竹生面子挂不住,想与竹浮雪解释一番,这姑娘却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只回过身,扶着竹文韬慢慢往回走。
竹生赶忙跟上,道:“叔父……你怎么了,怎么走的这么慢。”
竹文韬压低了声音怒道:“还不是你这混蛋走我门口是给我撞了个好歹,我差点从坡上滚下来!我这老腰……我求求你了,你爹出去办货了,这几个月,你消停点吧!”
竹生又碰了钉子,不敢再言语,只能垂头搀上竹文韬,随着浮雪一同将村长送回家。
众人四散离开了,可谁也没发觉,那一直立在村头柱子上的贺栖洲,早已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第十六章 山后何物扰人清闲
乌云蔽月,这不是个好天气。
竹溪山逐渐被雾霭笼罩,森森绿意中混入了死一般的灰色,视线范围越来越小,贺栖洲的步伐却越来越快。
离后山已经很近了。
贺栖洲从怀中摸出一颗红珠,将其攥入掌心。
他嘴唇翕动,不知念了些什么。只见他灵巧地避开横生的竹节,终于冲破迷雾的阻隔,寻到了通往后山结界的正确路途。
视线一转,层层叠叠的茂密竹林仿佛被人用剑划开,地上不少横七竖八的碎竹,都已经枯黄腐朽。贺栖洲将视线上移,只见最外围的几颗竹子,都在拦腰处系了一条细细的丝线,丝线殷红,即使经历了昨夜的风吹雨打,也丝毫没有褪色的迹象。
而细线牵拉处,每隔两尺,便有一颗闪着红光的珠子。
这红光极浅极淡,要是月色明朗一些,便能立刻夺走这微末的光芒。
贺栖洲顺着红线走了一会,却发觉这东西并不长,只不过数十步,就已经到了尽头。贺栖洲立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很显然,就是这串小小的红线,守护了竹溪村这许多年的安全,也夺走了他们往日的安宁。
但辞年这看似自相矛盾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竹青?可这种小东西,就是再来几个,他也不至于招架不住。
能让一只修炼到化人形、通人语的狐狸忌惮,以至于不得不封锁后山,与之困斗的东西,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等闲之辈。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红珠,依旧没有反应。辞年并不在附近。
这样闯入后山,已经是违背了与那小狐狸的约定。可事从权宜,突然出现的竹青,实在叫人不得不防。竹青虽然凶恶,却也从不敢到人多的地方行动。这可不是因为它惧怕众目睽睽行凶伤人被抓了把柄,而是这东西怕火,一旦到了人多的地界,被火把围困,等着它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偏偏竹溪山满山翠竹,最容易生出这样的怪物。贺栖洲细想一番,若他是竹青,他就会等到有人上了山,偷偷挖了心溜走,这样既得了好处,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等到死者亲属上了山,就算悲痛,也只会往野兽之类的方向才想,是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竹青身上来的。
可竹溪村不一样。
这村子极小,与外界的来往只有赶集和办货,大多数时候,村里的人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实过活,而且有一点,他们对先祖留下的各类传说深信不疑,一旦一个理念在村子里风传,那他们便不会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正如他们对竹青这种低级精怪的迷恋,也如他们对辞年的敌视。
“财神爷……”刚才青年们说的话,突然就在此刻窜入了贺栖洲的脑袋,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突然抬起头,这一系列的困惑,终于在这一瞬间有了解释——
竹青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却敢去竹溪村,是因为竹溪村人不了解竹青的脾性,反而将它看做宝物。既然是宝物,那就必然争抢。竹青往山上走,村民跟着追,那绿莹莹的笑脸引着他们,轻车熟路穿过辞年布下的迷阵,来到结界旁边。结界里的东西,结界外的人,或许一时半会还不能拿结界怎么样。
但竹溪村可不止这么一个传闻。
红衣窃贼,山中狐狸,宝藏竹青……
辞年的名声越差,他的话就越不可信,哪怕他所言全是事实,村民也只会认为他贪图山中的宝贝,妄想独吞,才会占山为王,不让任何人靠近。但维系结界,布下迷阵,都需要消耗灵力。这才是辞年每每月圆都奔赴后山的原因!
如果哪一天,竹溪村村民被结界里的东西引导,寻到了辞年的弱点,反戈一击,打破他所有的保护和布局。
竹溪村的命运,恐怕就要在那一刻终结了。
贺栖洲想到这,定定地吸了一口气。这座山,这个村,绝不能交给辞年一个人苦苦支撑。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苦苦修炼一个月,辞年的功力也没有丝毫的长进,他身体里存下的那点灵力,全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这道护卫村子的防线,一点都没给自己留下。
所以昨夜的雷雨才会把他击垮,让他慌不择路地冲向竹舍,只为了在这世间唯一肯善待他的人类这里寻找一点安宁。
这只小狐狸身上的仙缘,充沛得超出了贺栖洲的想象。
找不到辞年,他也不能在山上逗留太久。他手上的红珠是砗磲,与系在辞年手上的那颗是同一块砗磲贝磨成的。只要灵力还在,这砗磲就是鲜红,如珊瑚一般,要是颜色褪去,变为白色……不过目前还好,这珠子艳红鲜亮,和辞年一样,充满了活力。
还得去别的地方再找找。贺栖洲想着,只略一转头,余光里便飞快闪过一道莹绿的痕迹,几乎同时,他的剑也出了鞘,飞快地朝着那抹青光刺去。一声劈剥,剑锋刺进手臂粗的竹子里,那竹子立刻沿着剑裂出一到直直的口子,那伤痕从上到下,险些将竹子分作两半。
云逐渐退去,月光依旧朦胧,贺栖洲略一眯眼,才发觉自己这剑刺向的,正是结界所依附的第一根竹。他赶忙收手,竹子虽然受损,但万幸结界没被伤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