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鹄一挥手:“……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栖洲”笑着一转身,又变回了辞年的模样,他放下食盒,招呼云鹄过来吃饭:“来都来了,先吃饭。”
云鹄老实坐在桌边,又道:“那你知道我师父去哪了吗?”
辞年将饭菜都取出来,道:“知道。”
云鹄又问:“他去的地方危险吗?”
辞年面不改色:“不危险,要是危险,我也不会让他去了。”
这话倒是让云鹄心里的不安消退几分,他也凑过去,帮忙将饭菜端出来,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辞年道:“没什么事,今晚就该回来了。”
云鹄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又道:“一定能回来么?他不是……”
辞年“哎呀”一声,抓着馒头往云鹄嘴里一塞,轻声道:“你对你师父怎么这么没信心?事是他要做的,我只是帮个小忙罢了,他忙完了他的,自然就会回来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师父,他决定了要做的事,你拦得住?”
云鹄“呜呜”两声,终于把馒头拔了下来,叹气道:“修行不易……这眼看着飞升的日子临近了,要真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可就全都白费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毕竟不像安公子那样有人庇护,真要出了什么事,就只能靠自己了。”
辞年道:“说的也是,那要是出了什么事,能拜托你哥庇护庇护吗?”
云鹄猛地摇头:“我哥连我都不一定庇护得住……他就是个小小的掌信使罢了。”
辞年却道:“能飞升的都不是简单角色,我倒觉得,你哥虽然职位不高,但来来往往跑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肯定是个不可小觑的高人。”
云鹄忽然高兴起来:“那是,我哥就是最厉害的!”
两人用过了午饭,又等了一会,栖洲依旧没有回来。云鹄虽然不安,却不知还能劝些什么,恰巧云鸿处理完事务过来接他,云鹄即便憋了一肚子话,却还是在“栖洲”颇有深意的目光中选择了闭嘴。不过几句闲聊,两兄弟便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栖洲”便又一挥袖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他在这屋子里待了这么久,应付人都应付了这么好几个,可这屋子的陈设,他还真没仔仔细细地看过。
栖洲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衣衫一尘不染,屋子窗明几净,虽然每日见他时,他不是在煮茶,就是在看书,但不论何时突然进屋,都照样寻不到一丁点脏污的痕迹。辞年还曾经玩笑道:“你是不是在屋里藏了个洒扫清洁的田螺姑娘?”
栖洲入住凤麟阁的时日并不长,但即便如此,这小小的房间还是带上了他一贯的气息。整洁,干净,书总是放在各个顺手的地方,连床边的几案上都一定会放上一两本,仅做睡前读物。辞年不明白这些看着就头疼的书到底怎么安神助眠,但栖洲却一直对这些宝贝爱不释手。
屋内有沉香,是栖洲一贯点着的。这味道闻着舒心,却极其细微,也不容易染在身上。辞年鼻子灵,每次只要凑近栖洲,他便都能闻到那衣衫里浸出来的气味,他常赖着栖洲,赖久了,自己身上自然也沾了这气味。
他躺在栖洲的床上,抖开那整整齐齐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眼看窗外的夕阳缓缓落下,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响起阵阵竹喧。那细密的沙沙声,像一双轻柔的手,抚过辞年的脑袋和耳朵,让他渐渐生了倦意。
储仙台没了辞年是小事,顶多是一贯不守规矩的小狐狸上哪撒野去了,但凤麟阁没了栖洲却是大事,马上就要飞升的准神官,是在容不得半分差池。
一整天的化形,实在是让辞年累坏了。没过多久,他便卷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听着窗外的风声轻轻睡去。梦里的时光转得飞快,辞年梦见自己回到了小院子里,屋后的竹叶随风簌簌,院里的花开了又落,他终于在不知多少个春秋后,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镶金信函。
给他送信的不是云鸿,而是栖洲。那人一身华服,越发挺拔俊朗,将信递给他后,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红彤彤的信笺。梦里的辞年笑得合不拢嘴,可看到那红信,便立刻把金色信函的事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问栖洲:“那红色的是什么?”
栖洲笑着卖关子:“你猜猜看?”
辞年猜红包,栖洲摇头,辞年猜春联,栖洲也摇头……一连猜了好几个,猜得他直挠脑袋了,栖洲也只是笑着摇摇头,道:“都不对。”
“那这到底是什么?”辞年不想猜了,他跳起来,从栖洲高举的手里摘下了信函,急匆匆地拆开,却在那信的背面,瞥见了一个金色的字。那字他见过,方方正正,成双成对,人间无数个洞房花烛夜,都在它的映照下走向团圆。
即便是身处梦境,辞年也被这折了一角的烫金字惊得红了眼睛。他高兴得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那满心满眼里只剩下跟前这人的笑脸,那人就在他跟前,看他笑,看他兴奋得直转圈,直到他彻底安分下来,栖洲才笑着问道:“你不愿意吗?”
“我……”辞年一开口,话却堵在了喉咙,他使劲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辞年急得大叫几声,他屈起手指,使劲紧贴喉咙的那层皮肤。这话一定要说出口,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
敲门声由远及近,终于化作一声惊雷,炸响在辞年耳边。梦境戛然而止,辞年猛地惊醒,天已大亮。
窗外阳光滚烫,刺得他眼睛发酸,辞年颇为遗憾,叹好梦易醒,也叹梦中遗憾。他微微张了张嘴,轻轻吐出那在梦里抓心挠肝都挤不出的两个字,最后一字落下时,他的嘴角却恰巧扬起。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梦告诉栖洲,准神官可不是一般人,万一这是个预知梦……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添了几分急促,辞年猛地醒悟过来,这里可不是他的院子,这是凤麟阁。他慌忙起身,一挥手化了栖洲的模样,匆忙整理了衣衫,便赶到了门边。
栖洲说过的,这仆从往日送餐只敲几下门,若是无人应门,便会放在门口,不会再继续敲门打扰。可今日这送饭的仆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把门拍得直晃,别说在凤麟阁,就是在储仙台,也极少有这样粗俗的仆从。辞年带着疑惑,缓缓开了门。
小小的回廊里挤满了人,为首的那人一身玄衣,半抬着的手仍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一见他出来,原本不耐烦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栖洲公子好睡。”
说话还算客气,但语气实在让人不舒服。辞年略一抬眼,缓缓将门口的众人看过一遍,这小小的回廊里,少说也挤了七八个人,这些人打扮齐整,都着一身黑衣,衬得脸色都黑了几分。辞年极想调侃两句,但一寻思自己现在可是栖洲,多说无益,便只得规规矩矩打开门,行下一礼,道:“不知各位是?”
为首的那人话不多,可出口句句干脆,他不等辞年寒暄,便将一块金闪闪的腰牌举起,也不等人看清,就嗖地一下收了回去:“上仙界巡按司,奉命来调查。”
“上仙界?”辞年心底一咯噔,一阵不安骤然升起,而更让他不安的,是即便他已经在凤麟阁待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栖洲却还没回来。
他没回来,上仙界巡按司的却来了……辞年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骑虎难下了。他现在不是辞年,而是栖洲。他不能露出半分马脚,如果不能将这波人应付过去,栖洲赶回来后,只会面对一个巨大的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辞年暗暗攥紧了藏在长袖下的手,语气平和道:“原来是巡按司的大人们,几位难得到访,所为何事?”
那人道:“搜查。”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连哪怕一分解释都不愿抛给辞年。辞年没了线索,只能挺直腰板,堵在门口,面色渐渐沉下:“若是搜查,总该有个理由吧?这一大早的,几位一来便要翻我的屋子,怕是不妥……”
那人瞥了他一眼,似是在怪他的明知故问,可栖洲毕竟是得了天命的准神官,即便这几位上仙界的来使再不愿正眼看他,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见为首的不愿说话,一旁的随从上前一步,道:“凤麟阁如今住着的准神官仅有两位,一位是您,一位是安文显公子。可就在昨天夜里,安公子遣人报案,说上仙界赏赐的固元珠丢失,他与仆从在屋内找了许久也未找到,只得上报巡按司,既然接了案子,又是固元珠这等珍宝,我们必然要下来调查。”
他这话越说,辞年心里的担子就越轻,不过是丢了颗珠子的小事……这几人的阵仗,还真差点让他以为栖洲在外出了什么意外。放松之后,他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听这随从说完,他便道:“原来是安公子的固元珠丢了,但即便是固元珠丢失,也不该与我有关吧?我从昨日起就在屋里,并未出去过……”
“正是因为安公子中途出去了一趟,而您却一直留在凤麟阁,我们才要来一趟,对您的居所进行搜查……”随从打断道,“还请栖洲公子让个我们进去,若是没做,自然清者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