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用力抻了抻胳膊,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长叹一声:“不过就算这样……我也还是想住进来。”
他撑着下巴,手指点点瓷杯的边沿,嘴里嘟囔:“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飞升,要是一直不能飞升,岂不是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栖洲推开门,将门外的夜宵取进来,一样样放在桌上,末了,还不忘反身将门锁上。听了辞年这话,他笑道:“机缘不可求,越急切便越求不得,放宽心,没准明天就到了。”
辞年道:“那要是明天没有,我就咬你一口,让你骗我。”
栖洲道:“这怎么又怪我了,我也说了没准……”
小狐狸跑这一趟累坏了,喝光了茶水,又盯上了夜宵,栖洲将碗筷往他跟前推了推,示意他随便用,辞年便也不同他客气,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颐。这凤麟阁别的不说,伙食是当真不错,不过一会的功夫,辞年便将几样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酒足饭饱,他才可算想起自己还有件正事要办,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招呼栖洲过来看。
那画极为简略,几笔弧线算是山,山头一个圈就是太阳,山下胡乱划拉了几根竖线,也许是树林……栖洲越看,越觉得摸不着头脑,便只得问道:“这是?”
辞年抬起手,对着栖洲脑门轻轻一弹:“你傻呀,这是我给你寻的宝地啊!”
栖洲一脸惊愕:“啊??”
辞年咳了两声,抬手一抹那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俨然端起了老神棍的派头,他指尖一点,对着那半圆不圆的山头,道:“你看着是山,这是水,下面还有树林,我查过了,这地方沿山脊走,有龙脉,地势却不险峻,目前还没被人间那些当皇帝的发现!”
他忽然住了嘴,用手肘拐了拐栖洲:“你说说,这是不是我给你找的风水宝地?”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用两人都差点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养师父的魂魄,再好不过了吧!”
未能相见的日子里,辞年居然真的把这件本来与他无关的事当做自己的事在办,他下界跑了许多地方,寻了很多山头,见到了不少奇异的事情,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在忙碌了这么长时间后,他终于为师父找到了一处灵气充沛的宝地。
辞年道:“已经有些时日了,师父终究不属于仙界,人间的修炼之地虽然比不上这,但更适合他,你走那天,我就带他去了下界,花了七天找到合适的宝地,到如今也养了快一个月了。”
栖洲忙道:“那师父现在……”
“师父很好,我昨日还下去看了他,已经差不多彻底恢复了,他现在灵力足了,话就多了,一个劲问我是谁,问我徒弟是谁,他得修养到什么程度……”辞年想了想,又道,“还问,那海边的怪物还在吗,百姓们逃走了吗,是不是都安然无恙……我一一答了,他就高兴了,说好歹没白费这一场……”
栖洲听着听着,忽然长叹一声,辞年一惊,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勾起他伤心事,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可栖洲并没有难过,反倒忽然起身,端起茶杯,向辞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即便大恩不言谢,这声谢谢也一定要说出来。辞年为了他的事,已经冒了太多险,也担了太多的麻烦。他知道辞年的心思,也明白这份心意不可辜负,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小心翼翼,一步也马虎不得。
“真想谢谢我,不如等你飞升后好好拼搏,等什么时候上仙界说让你给自己找个副手了……”他接了茶杯,嘿嘿一笑,“到时候,可要记得把我点上去啊!”
那张魂牵梦萦的笑脸就在眼前,栖洲无论怎么遮掩,都挡不住脸上那即将满溢出来的笑意。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辞年望着栖洲,忽然觉得那人眼里的星星也格外耀眼,眼神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低下头去,可不一会,那脑袋又同时抬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指,那对小指顺理成章地缠到了一起。
下一刻,几乎一样的笑容便绽在了两人脸上。
辞年道:“说话一定要算话,违约的是小狗。”
栖洲笑道:“我是鹤,永远也不会变成小狗的。我说话一定算话。”
月色正浓,辞年赖在屋子里,压低了声音,给栖洲讲着这段时间里发声的各种故事。储仙台还是热闹得很,只是每次放榜时,第一名变成了辞年,连以往天街上最迟钝的店小二,都开始管辞年叫公子了。辞年却不喜欢这称呼,觉得太过酸气,不适合自己。
栖洲却说:“这倒是,你跳脱得很,人家公子都是端雅大方的,你呢,三天不上房,脚底就痒。”
辞年不服气地哼哼道:“你又知道我脚底痒,你是我的脚底么?”
栖洲道:“该叫你小公子才对。”
“小公子好听,比公子有趣多了!”出乎意料的,辞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称呼,“往后我就告诉他们,不准叫公子了,都叫小公子!”
储仙台有人走,便会有人来。栖洲的院子住了新的人,只是那人初来乍到,还在适应环境,辞年平时偶尔翻墙去看他一眼,但也不敢多看,毕竟这屋子里住的已经不是栖洲了,再翻墙进进出出显得多不庄重。更何况,连栖洲都不在这了,翻那墙也没意思,几次之后,辞年也不再折腾了。
没了栖洲督促他训练,辞年倒是一切都好,他平日里也不是偷懒的,只是喜欢粘着栖洲罢了,这下人不在身边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只能收起来,一门心思磨砺自己,好为下一轮飞升做足准备。
辞年说了很多很多,大的小的有的没的,像个絮絮叨叨的小先生,但无论他说得多颠三倒四,栖洲都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绝不出言打断。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辞年的声音了,他想再听一会,哪怕多听一句都行。
可辞年说着说着,脑袋越说越歪,声音也越说越小,他絮叨了一宿,没把栖洲给念困,倒把自己给说迷瞪了。栖洲不等他动作,便主动揽过那瘦削的肩头,带着辞年,任他枕到了自己腿上。辞年仍有些忌惮,但没等他开口,栖洲便主动替他拆散了束发,从怀里摸出梳子,替他轻轻梳理起头发来。
那梳子是白玉做的,梳齿细密,顶端圆润,不刮头皮。栖洲的手也很轻,只替他梳理头发,绝不蹭着耳朵和脸,辞年枕在他腿上,只一撑开眼,便能看见从窗缝里透进来的莹白月光,那月光像一道细线,就绑在他的自然垂下的手指上,而另一头,似乎牵着栖洲的平放的脚丫子。
辞年看了又看,忽然笑了一声,微微抬了抬手,道:“你看……这月光在我跟你之间牵了一条线,是不是月老干的啊?”
栖洲顺着他的手看去,看了许久,才找到这条线究竟在哪,只得笑道:“哪有月老把手跟脚牵在一起的,也就你这位月老干得出来吧……”
辞年咯咯笑了两声,道:“你不是说过,我可以当月老的嘛……”
栖洲“嗯”了一声:“说过,你还说过,等你当了月老,第一件事,便是替我操办婚事。”
辞年想起来了:“那我可想起来你当时说的话了。”
栖洲道:“我说什么?”
辞年一撇嘴:“你说你现在对这个没有打算。”
这话是真的,栖洲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他当时一门心思想着飞升,带着师父的心愿一同前进,心思自然是半点不能放在儿女情长上,再加上辞年这小狐狸嘴上每个把门的,整天胡言乱语,他也从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栖洲梳理头发的手忽然慢了下来,他顿了顿,道:“那我现在反悔了,这个婚事,你一定得替我安排好……”
“那我也反悔了,我才不给你跟别人牵红线……”辞年动了动手指,让那道月光在手中来回穿梭,他笑道,“你的红线,就跟我这个未来的月老牵上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访客来白鹤生异态
凤麟阁虽然比不上上仙界,但已经是储仙台待遇最好的地方。每日该有的都有,若是忙于修炼或处理祈愿,甚至干脆不想出门,都可以打个招呼,让仆从们帮帮忙,一日三餐都送到门口,过了饭店,再过来取用剩的餐盘就是。
栖洲的屋子在正南方,安文显的屋子在正北方,从南到北,要穿过整个大院子,平日里两人交往并不密切,若没什么大事,也不会去打扰对方。只是各自修着各自的道,处理着各自的事物罢了。
安文显近日收到了许多祈愿,大多来自上仙界前辈们的关照。他闷在屋里忙了许久,终于把这些东西一一处理妥当。他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辛苦了整整一夜,屋外天色已经大亮。
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用力抻了抻胳膊,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背后的仆从。那仆从很是敏捷,往后退了两步,轻声提醒道:“安公子留心。”
安文显赶忙道歉:“是我没留意,险些撞了你,不好意思……”
这仆从提着食盒,步履并不匆忙,看样子是从饭堂来,要往南边去。安文显疑惑道:“怎么,是要去南边送吃的么?”
仆从道:“按栖洲公子的吩咐,正要去给他送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