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抓完最后一只螃蟹,看他一眼,惋惜道:“还是脏了……唉。”
栖洲笑道:“我这条命还在呢,衣服算什么,脏了再洗。”
“我上储仙台这么久,从没见你的白衣服脏过。”辞年话里带着遗憾之意,“我脏点倒是无所谓,能让你干干净净地回去便好了……”
“那你见着了。”栖洲笑道,“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的。见得多了,就没那么多遗憾了。”
辞年把最后一只虾塞进竹筐,回到岸边,长舒一口气,他撑着下巴,望向逐渐恢复湛蓝的大海,眼里突然捉到了一丝鲜艳的颜色。他怕自己看错了,抬手就要揉眼睛,那手刚到半路,便被栖洲捉住了,那人从怀里摸出还算干净的帕子,替他抹了把脸:“眼睛不要了?”
辞年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那手上还沾着砂砾和海水,他倒还没发现,坐在他身旁的人却看得比他更清楚,辞年眼睛一转,望着那人,突然道:“你在看我。”
栖洲松开手:“没看你。”
辞年不依不饶:“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要揉眼睛?”
栖洲咳了一声:“你一向是这个习惯。”
辞年拖长调子“哦”了一声,探头过去,捉着栖洲的视线望过去,一双眼睛瞪得更圆了:“你还知道我一向的习惯——”
“知道。”栖洲倒是面色如常,只是一双眼睛不看辞年,只看着天那头广阔无垠的大海,黑水退去,大海澄澈如初,乌云被夕阳搅散,金光刺破云间间隙,洒在海上,水面一片碧蓝橙黄。他察觉到辞年的目光,便无奈地转过头来,柔声道:“你刚才揉眼睛,不是为了看清夕阳吗?如今景色到了,倒是看起我来了?”
辞年嘟囔一句:“夕阳哪有你好看……”
他说完这话,明明是该抬头看看栖洲反应的,在储仙台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说过无数不着四六的话,每次说完,都得盯着栖洲的脸看许久,想捉到他脸上的一切细枝末节。这人也许会笑,可能会无奈,甚至会皱眉,他的所有神情都印在了辞年的眼里,一个都未曾落下。
可辞年把话说完,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说过便过了,对方的什么反应,他连看都不看。
栖洲也不说话,两人只面朝着逐渐清朗的大海,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将这海染了颜色。不再浑浊的海,平静而温和。辞年突然道:“我饿了,烤鱼吃。”
栖洲捧起放在一旁的竹筐,道:“我来。”
辞年却一把抢了过来,做了个鬼脸:“你来,你会吗?”
“我……”
辞年唯恐他把虾蟹抢了,手脚并用,将竹筐环抱在怀里:“你是住在雪山上面的鹤,见过这个吗?”
栖洲不解:“那你也是山上的狐狸,不是海里的狐狸啊。”
辞年心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无论如何,还是不愿把手里的筐教过去。他瞪着眼,以一种极为赖皮的语气,故意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做不好这个?”
“我没有!我只是……”栖洲一愣,忙软了调子,低声道,“你忙了一天了……”
这短短一句话,竟像一颗柔软的钉子,把辞年脑袋里所有的思绪都钉住了。他抱着竹筐的手不自觉松开,栖洲见状,小心地凑过去,将竹筐拿到手上,试探道:“那你这……是让我替你解决了?”
辞年醒转过来,赶忙松开手,往后挪了两步,转身看向被浪潮不断推向岸边的金色海浪,低声道:“我是山里的狐狸,你也是山里的鹤,但……你门口的池子里好歹有过鱼,那就交给你吧……”他声音越来越低,只高过海浪声一丁点,栖洲“哎”了一声,没有多的话,抱起那筐战利品,挪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细心料理起来。
夜色渐渐蔓延,风雨早已停息,月亮爬上云端,将柔和的月光投向海岸。海岸上火光闪烁,两人围坐在篝火边,眼睛盯着那穿在木棍上的鱼,鼻子嗅着逐渐浓郁的香气,肚子不约而同地响了一声,却谁也没有动手。
栖洲道:“烤好了,你先吃吧。”
辞年道:“你做的,做饭的先吃。”
栖洲不再推辞,将火候正好的鱼取下来,借着火光看不清表皮的颜色,他便唤了一声“流霜”,那宝剑极有灵性,应声出鞘,剑刃散出柔和的白光,栖洲借着光看了一会,将鱼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递过去:“吃吧。”
“你剑的名字真好听。”辞年却不抬手接,而是从火堆另一侧拔下一根树枝,那上面穿着的不是鱼,而是一只比手掌还大一圈的鳌虾。辞年也学着栖洲的样子,借流霜的光看了看,这东西通体红透,应该是熟了,他想也没想,张嘴便要啃,栖洲见状,忙道:“别!这东西有壳,别蹦着牙了!”
辞年不解:“山里也有河虾,壳是软的,不会崩牙。”
“这种不一样。”栖洲摇头,他举起手中的树枝,轻轻敲了敲那虾的外壳,这东西个头不小,外壳也坚硬,轻轻一敲,便发出了“笃笃”声,辞年见状,便把自己的剑也抽出来,双腿一交叉,夹住剑柄,让剑刃朝上,他抓过还热乎的鳌虾,冲着剑刃一划,那坚硬的外壳果然裂开,露出了内里热气腾腾的肉,只是这热气破壳而出,差点烫了辞年的手,小狐狸第一次吃这玩意,闹得手忙脚乱。
栖洲替他把硬壳剥了,又将拆好的蟹壳做了碗,将虾肉盛装好,递到他面前。辞年捧起蟹壳碗,又一咧嘴笑了出来,栖洲揶揄道:“笑什么呢,都好几百岁的狐狸了,吃饭还要人喂。”
辞年把虾肉往嘴里一塞,笑道:“今天我一岁半!”
一岁半的小狐狸学得很快,两人烤着吃着,不一会就把那一筐子海鲜吃了个干净,辞年面前堆了许多红彤彤的虾壳,即便没有什么调味,这海里带来的淡淡咸味,还是为食物増鲜不少。吃饱喝足,两人挨着岩石,流霜依旧没有入鞘,正散着与月光一般温和的白。
辞年歪歪脑袋,看向流霜,突然道:“你说,我给我的剑也起个名字,好不好?”
栖洲道:“好。起了名字,往后它便知道,是主人在唤它。”
辞年又问:“你的剑叫流霜……是怎么来的?”
栖洲道:“剑光莹白,从‘空里流霜不觉飞’里取的名字。”
辞年撇撇嘴,望着火光,把自己的那宝剑抽了出来。剑光也泛白,只是那白色里带着些红,挥舞起来,红光便更盛几分。他道:“红……”
栖洲道:“带‘红’字的诗词也不少……”
辞年摆摆手:“我才不呢,你读得多,我看得少,我拿诗词给它起名字,它听不懂!”
栖洲笑道:“你又知道人家听不懂……”
辞年一挺腰杆:“我就听不懂!随我!”
“好好好……你的剑,随你……”这辛苦了一整天,还要找着机会斗嘴,栖洲只能顺了他的话头,让他自己想。
辞年靠在岩石上,嫌岩石硌得慌,想往旁边歪一点,又怕枕上栖洲的肩膀,他坐立难安,举着宝剑看了又看,道:“叫荔枝好不好?”
栖洲无奈道:“那是吃的……”
辞年道:“吃的怎么不好了!简洁易懂……荔枝不好,那叫蜜桃!”
栖洲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我要是你的剑,我现在就立刻散尽灵气,当场碎裂,离你这个主人越远越好。”
辞年道:“这是你的剑还是我的剑!现在是我起名还是你起名!”
栖洲立刻闭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恭维道:“你的剑你的剑,你起你起……你起什么都是好名字!”
辞年抱着剑,埋头苦思,一双眼睛东瞟瞟西看看,视线终于落在火堆旁那一堆吃剩的硬壳上,海中的鳌虾个头大,颜色红,内里的肉却雪白细腻,香气扑鼻。辞年看了看虾壳,又看了看手中的剑,道:“我今天第一次吃到海中的鳌虾,是它替我切开虾壳,虾肉雪白,它剑刃雪白,虾壳艳红,它剑光发红,那不如就……起名叫红虾好了!”
栖洲听着这匪夷所思的思路历程,愣了半晌,才终于忍住了笑。他拉过辞年的手,托起掌心,轻声道:“读音好听,字不好看,我帮你改一个,这样剑灵不会被折损,你叫起来也高兴,好不好?”
辞年一听,忙凑近几分:“好!”
栖洲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写下两个字——虹瑕,虹彩的虹,无瑕的瑕。辞年喜欢的颜色绚丽,神兵自身的无瑕之质,全都合并在这名字里。
“红虾,虹瑕……”辞年念了两遍,脸上突然涌出欢喜的神采,他合上剑,又拔出鞘,欣喜道,“好呀!以后你有名字了!你就叫虹瑕!”
第一百三十八章 藏山洞红线串绛珠
夜色渐深,潮水涨起,篝火逐渐被水淹没,烧焦的木炭也在一声“嘶”之后彻底哑了火。
从海滩往山上走一段,便能找着一个山洞,海水褪去不久,这洞里一股水腥味,地上还有许多泥沙的痕迹,两人一进山洞,栖洲便主动开始收拾搭理,让辞年在一旁休息。这狐狸吃饱喝足,便在海滩上晃悠了一阵,也不知道捡了什么宝贝,一直揣在怀里不肯让栖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