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平静地看向她:“是了,杀了朕,这天下便是你的。”
福纨逼上前一步,刀锋贴上她的脖颈。她咬牙:“为什么……为什么!”
女帝轻笑,看孩子似的看她:“自然是为了权力。定远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朕想要登基,必先扫清障碍。可笑皇帝昏聩,叫大司马三两句谗言就哄得晕了头,还以为是定远侯功高震主居功自傲,要噬主呢。”
“——说来也是一报还一报,若非定远侯紧咬着不放,朕又何至于受困宫闱?”女帝轻蔑地一笑,“是条忠心的好狗,可惜跟错了主子。”
福纨掌中匕首紧了紧,割破她柔软的皮肤,一道细细的血顺着凹槽流下来。
女帝好似觉不出疼,面色分毫不变,只道:“你很像朕,也是心狠之人。那孩子跟着你,又能得意几时?”
“我和你不同!”福纨死死盯着她,嗓音嘶哑,“我不是你!”
女帝只是笑。
福纨被她的笑容彻底激怒了,热血突突上涌,几乎克制不住暴虐的杀意。就在她握紧短刀的瞬间,忽听身后一声清朗的唤:“纨儿!”
不转头便知道来者何人。福纨动作微微一顿,继续将刀往前递去。
“纨儿,住手——”白蝉喝道。
福纨心乱如麻,握刀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她喃喃:“不,不行……我得杀了她,我必须杀了她!”
“福纨!”
福纨扭头怒道:“她亲口承认害死了定远侯全族!”
白蝉上前一步:“你冷静一点,她胡乱扯谎,不过是想激你动手!”
“你为何……为何要替她说话?”
“不,”白蝉缓步,搭上她肩膀,声音放柔和了,“这天下,我只管一个你。纨儿,你今日杀了她,往后又该如何安枕?”
福纨道:“我不在意!”
“纨儿,你不明白……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福纨嘴唇颤了颤:“不,若不杀她,我们再无活路可走。”
白蝉:“我带你走。”
“晚了!”
福纨回身刺向女帝,却在接触到对方视线的瞬间,微微发了抖。
陈敏瑜的眼神非常纯粹,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福纨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只是静静打量她,好像透过她的脸瞧见了另一个人,眼底有一丝欣然笑意和隐约的期盼,似乎只是赴一场盼望已久的约。
短短一个对视,福纨手中的刀刃再也无法向前。她嘴唇嗫嚅,颓然后退一步,手指垂下,短刀跌落在石砖发出轻响。
白蝉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女帝有些愕然,下一秒,她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嘀嗒。嘀嗒。
暗红粘稠的心头血落在地面。
两人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女帝胸口竟透出了一柄薄薄的利刃,殷红的血缓缓晕开,好像盛开了一朵极美的牡丹。
那剑锋慢慢抽回去,摩擦过骨骼发出可怖的声响,失去唯一支撑的女帝颓然倒地,露出了她身后之人。
御醉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娃娃脸被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好像泼了红漆的精致人偶。
她用衣袖擦拭干净剑刃,抬头看向两人,微微笑了一下:“你终于来找我了,姑姑。”
“你们一直不动手,等得我都有些急了。”御醉歪了歪头,掰起手指,“许之阑暴毙,皇帝为陈后毒杀,陈后畏罪自焚于地宫……还剩下大司马和宋阁老,一个谋反一个贪污,”她笑得很天真,“姑姑,我们就要报仇了,你高不高兴?”
第44章 梦醒
白蝉护着福纨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你是何人?”语气三分疑惑,七分警惕。
听她这样问,御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浸透血的双手,似有些茫然。
火苗已经烧到近处,御醉背后的那一盏翠羽金线屏风被染成了橙红。
跳跃火光中,她轻笑了一下:“罢了。”
话音未落,地宫深处又是一声巨响,不绝的轰鸣自远及近,滚滚而来,地面左右晃动,蜿蜒蛇形的庞大甬道正接连发生坍塌。
电光火石之间,御醉忽扫来一眼,她眼底有某种晦暗的情绪闪过,不等福纨看清便消失了。再抬眼时,她面色已恢复冷酷,握紧长剑迈出了一步。
白蝉毫不犹豫横剑挡在福纨身前。两人隔几级玉阶对峙,一上一下,有几分肖似的五官流露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御醉抿唇:“事到如今,你还要当宋氏的狗?”
白蝉冷淡道:“我很确定,我的剑是为了谁。”
纵使失了内力,她握剑的手仍然很稳,坚定且毫无畏惧。
御醉警惕地眯起眼,全幅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用小臂擦净了剑锋血迹,斜斜指向白蝉:“来吧?”
频繁的地动震松了锁链与地面交接的环扣,众人忽视的阴影中,腐烂了一半的春女摇摇晃晃直立站起,投下一个极巨大的阴影。等福纨注意到时,它已跌跌撞撞穿过了挂着纱帘月洞门。
福纨脸色一变:“白蝉,身后!”
怪物嗅了嗅,突然扭头,以一种和僵硬肢体毫不匹配的灵活猛扑向了另一边的御醉。御醉显然没料到怪物竟会突然转向,一边狼狈后退一边举剑格挡。
谁知,只一个照面,精钢的剑刃竟应声而折。
哗啦啦,华丽屏风翻倒,她被那钢筋铁骨的走尸扑倒仰面摔进了废墟之中。
“春女”大约已饿了好几日,嗅着人气儿,凭直觉一口咬在了最鲜嫩的脖颈处。鲜血如井喷般足足飙了五尺高,刹那间溅红了雪白墙壁,御醉发出一声如弓弦崩断般的尖叫。福纨和白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一时谁都没有动作。
下一秒,尖叫声突然被掐断,只剩下咕噜噜血液往外涌的声音——春女又是一口,这回咬住了她喉头。
御醉双腿踢蹬,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可她力量弱,哪里抵得过那走尸。
白蝉终于回过神来,一剑刺向怪物后背,逼退了它。福纨嘴唇抖了抖,她瞧得清清楚楚,御醉已经说不出话,双手拼命捂着喉头伤口,却是徒劳,无数鲜血从她指缝间流淌下来,很快积成了一小滩。
明明是重伤濒死,她的眼神却亮得可怕,死死看向这边——太过刺眼,几乎要让人以为她眼底藏了水光。
福纨愣了一瞬,旋即回过神来。不,御醉应是不会哭的。说起来,她从未见她流露任何真情——或疯或颠,嗔痴笑骂,都如雾里看花一般不真切。
愈燃愈烈的火光中,御醉缓缓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艰难地想要吸进空气,可肺管被血沫堵塞,引得她拼命咳嗽起来,就连这咳嗽也渐渐变得细弱,只有肌肉微微颤动,牵动伤口汩汩涌出鲜血。
另一边,白蝉正与走尸周旋,片刻间已过了数招。怪物眼看着占不到便宜,嘶吼一声,竟四肢着地掉了个方向,飞快朝手无寸铁的福纨爬来。
福纨反应已算很快,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却到底不及怪物四肢奔跑的速度,眼看着很快就要被追上。
白蝉提剑追在后面,眉头紧皱。
地面猛烈震动,福纨踩着的砖块突然碎裂,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横摔出去。她翻了几滚,抬膝试图站起来,忽觉脚腕传来一阵钻心似的疼,应是伤到了筋骨。
福纨咬紧牙关,强烈的求生欲令她直接忽略了疼痛,撑起血肉模糊的双手,拼尽全力又往前爬了几步。废墟尖锐的石块扎进肌肤,她丝毫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
她不能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她还有喜欢的人,她还这样年轻,她不能死。
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白蝉如冰雪初消的展颜一笑。
与此同时,破风之声已直逼脑后,一刹那间时间放得很慢,她几乎能想象出利爪带起的劲风是怎样割断她的发丝,却避无可避。
福纨惶然回首,谁知就在这瞬间,侧面掠来一道明黄的影子,猛地扑倒怪物,齐齐滚进了砂砾之中。
“纨儿!”白蝉赶到,一手按住她的肩,向来淡定的脸上竟有惊惶之色。
福纨说不出话。她死死盯着不远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救她的,竟会是这个人。
——女帝狼狈卧在废墟中,虚弱喘气,鲜血几乎将龙袍染作暗红,紧扣的发髻松开,黑发如云般散乱垂落。
她单手按着那怪物,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福纨嘴唇嗫嚅,轻声道:“你不该救我的。”她手指落在腹部,喃喃,“……我骗了你。一直都是骗你的。”
陈氏异想天开,想要一个有她和春女血脉的孩子,只可惜,她以为的那个孩子,不过是众人联手矫造的一个幻梦。
下一瞬,怪物力大无穷掀开了女帝的桎梏,扭头狠狠一口咬在她颈侧,几乎能听见血肉撕裂的钝响。
女帝重重喘了一口气,颤抖着抬手,用尽全力,搂住了春女的后脑。从旁看去,两人好像只是在普通拥抱。
她抱着春女,视线却一直没有从福纨身上移开。
福纨也看着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