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内倒扣着五张骨牌,形状、大小、材质与寻常赌坊内用来赌牌九的骨牌别无二致,但却与赌命令牌一样,颜色是一半黑、一半白,中间界限分明。
托盘摆在眼前,却无人抽牌。
白悦光额角岑出冷汗,隐秘地吞一口口水;冰昧仁双手双脚皆被绑,便用肩头蹭蹭他,示意他“莫怕,有我在。”
叶怜枝看向司空无情,等少主动手后才敢摸牌。
贺梅辛双手伏在桌面上,依次环视大师兄、二师兄和司空少主,与他们对视确认后,贺梅辛以司空无情的口吻道:“怎么?大家都如此知礼明仪、孔融让梨啊?那只好便宜本少主先抽喽。”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去盘中摸了一张骨牌。
接着,司空无情也很是默契地去摸牌;叶怜枝紧随其后;最后是冰昧仁和白悦光。
金面具人道:“现在,请各位说出自己的身份。”
白悦光掀起牌面,愣了片刻,有些惊诧道:“我的身份是……‘白悦光’。”
冰昧仁道:“我的身份是‘冰昧仁’。”
叶怜枝道:“我是‘叶怜枝’。”
司空无情道:“我抽到的是,‘司空无情’。”
贺梅辛道:“巧了,我拿到的是今天唯一不在场的人,‘贺梅辛’。”
金面具人看向贺梅辛:“司空少主,我说过了,拿到身份牌的一刻起,便不能与自己扮演的身份有丝毫偏差。刚才的这句话,‘贺梅辛’可说不出来。”
闻言,贺梅辛心中不禁哑然失笑,瞬息叹惋。
世人指教他“贺梅辛”不该做什么,与世人笃定“司空无情”必定做了什么,究其本质,有何不同。
从前他一心求道,反而当局者迷;而今跳出界外,反而看清。
是司空少主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贺梅辛卸去伪装,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语态,道:“抱歉。”
金面具人道:“对嘛,这样演得才像。”
贺梅辛盯着那张难以看透的金面具,思绪翻涌:
为何要特意设置身份牌?身份为何特意选择在场五人?
五人中,只有他和司空少主互相抽到了对方的身份,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的安排?
接着,双面偶为五人每人发了一块玉佩。
贺梅辛与司空无情接到玉佩时,都是一愣。
这玉佩,与两人初遇时,司空无情送给贺梅辛的玉佩一模一样。
……先是与他一样的拂尘,又是与司空少主一样的玉佩,这个金面具人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又是意欲何为?
玉佩发齐,金面具人道:“接下来,你们有一盏茶的时间来商量,如何互赠玉佩。当然,也祝愿你们能在这段时间里发现‘内奸’是谁。诸位好运。”
桌上五人面面相觑。
叶怜枝立刻对司空无情道:“少主,您没事吧?”
司空无情道:“无事。”
叶怜枝锐利的眼风扫向冰昧仁和白悦光:“早知如此,当初便应该早些杀了你们。正道果然都是阴险小人。”
冰昧仁微微蹙眉,幽幽道:“哦?你怀疑我们?我们是在你们无情派被绑过来的,要做手脚也应该是你们做的手脚。”
眼见冰昧仁一口病气就要朝叶怜枝喷出,白悦光蹭蹭他,轻声道:“师弟,别急。”
司空无情瞥向叶怜枝,道:“在这里吵这个有什么意义?眼下我们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若不尽早商定清楚,便要一起去死了。我说的没错吧,道长哥哥?”
司空无情转过头去,看向贺梅辛。今日他的笑容格外妖冶灿烂。
其实,众人心里清楚,眼下局面并不复杂。
白悦光与冰昧仁定会互赠玉佩,这也是贺梅辛刚才在他们的对视中反复以目光确认过的。
剩下的三人中,叶怜枝只会把玉佩送给司空无情;贺梅辛在确认两位师兄互赠玉佩后,也只会把玉佩送给司空无情。
因此关键就在,司空无情会将玉佩赠与谁。
白悦光与冰昧仁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转向司空无情,目光灼灼,异口同声地开口道:“无情少主,我们梅辛是个好男孩。”
司空无情:“……?”
冰昧仁:“梅辛在多情派有房、有地、有坐骑,年轻有为,将来很可能接任掌门之位,薪资稳定,前途光明。”
白悦光:“梅辛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积极向上,不仅整个门派的师兄师弟、连门派里的妖魔鬼怪都和他关系融洽。”
冰昧仁:“最关键的是,梅辛情感生活稳定,之前从未谈过恋爱,这么多年来能让梅辛如此相待、放在心上的,只有无情少主你一人。”
白悦光:“无请少主你若与梅辛从此共同携手,往小了说是促进修真门派和谐交流。”
冰昧仁:“往大了说是推动正邪两道共同发展。”
司空无情:“……??”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为何他突然有种在相亲的错觉。
白悦光的眼神突然温柔下来,温婉地笑道:“我们这么多年看着梅辛长大,他早就像我们的亲弟弟了……不,比亲弟弟还要亲的。他哪里都好,就是多思,顾虑得太多,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其实,我们只希望梅辛能够幸福,锦衣玉食也好,粗茶淡饭也罢,我们只希望他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冰昧仁缓缓道:“我们都希望,这样的一个一心人,恰好是无情少主你。”
司空无情亦认真地看着他们,那一刻,他几乎要被他们真挚的目光灼伤。
自进逍遥楼后便一直强自压抑的心绪情感再也按捺不住。他心头仿若有无数道浪潮,从四面八方惊涛拍岸而来,飞扬激荡,暗潮汹涌。
他的眼前同时快速地闪动着两幅画面:
一边,是系统给予的记忆中,贺梅辛吻向施尊,情意无限;
另一边,是这么长时间来他与贺梅辛相处的种种过往,分分秒秒,点点滴滴。
初遇。疗伤。相救。同船。戏水。拥抱。共眠。
以及水下那个悠长而决绝的吻。
司空无情蓦然抬起头,掩在黑色碎发下的一双星眸炽热地望向贺梅辛,面上笑着,暗暗却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这么多回忆中,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贺梅辛,我应该相信你吗?
与此同时,贺梅辛也望向司空无情。
他清澈的眼瞳中,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接着,贺梅辛低下头,状似不经意地向自己的身份骨牌看去。
那上面写着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字迹:
“贺梅辛”
“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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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梅辛启唇,对着司空无情道:“少主——”
“时辰到。”
金面具人发出不容置喙的喝令,打断了贺梅辛的话。
一瞬间,贺梅辛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了。
是噤声咒。好在,此咒之效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金面具人道:“很好,诸位真是遵守规则,时辰一到,果然一个字也不多说。”
他语带嘲讽,以观赏玩物的目光环视五人,道:“现在,大家就可以互赠玉佩了。不过,我们还是要玩点刺激的。接下来,每人依次将自己的玉佩放在自己赠送之人面前。但只有当所有人都赠毕后,才能拿到自己收到的玉佩。届时,收到互赠玉佩者,便活;而若不然,那便……”
话音未落,猝然,“咔”的一声,地上一块木板忽然发出声响。
一个垂手侍立的双面偶正巧站在那块木板上,它尚未来得及反应,那木板霎时从中间断裂,地面在中间开了一条大洞!
它不会动的眼睛上骤然闪出惊愕的目光,未及发声,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直直从洞中掉了下去!
接着,众人听到地板下远远传来“呼哧呼哧”、“嘁喀嘁喀”的大快朵颐的声音。啃咬声与口水声中,还时不时地传来一些扭曲的音节,仔细辨认后,瞬间毛骨悚然:“好吃。”“香。”“饿。”
……是人在说话。
一瞬间,众人竟不知是从洞中掉下去更恐怖、还是面对洞中那些说人话的“人”更恐怖了。
金面具人道:“每块木板下都有不一样的惊喜哦。我真是好期待。你们也很期待吧?”口吻竟是洋洋得意的炫耀。
他还特意顿了片刻,一片静默,又道:“没人反驳,看来是很期待了。既然诸位都这么期待,那我,我们就开始吧!”
话毕,贺梅辛立即眼前一黑。
视力也被封闭了。
先是口,再是眼,五感已被封闭了两感,他却全然无从反抗。在赌命局中,金面具人的力量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他听到金面具人依次叫出名字。
“白悦光。”
“叶怜枝。”
“冰昧仁。”
每个名字间都是一段恐怖的静默。
半晌后,他终于听到冷冷的声音:
“贺梅辛。”
贺梅辛睁开眼睛。
桌上其余四人皆紧闭双目。
大师兄紧张;二师兄平静;叶护法冷漠;司空少主唇角带笑,却蹙着眉,看上去竟有些苦涩。
贺梅辛左手握着骨牌,右手握着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