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自己没有情感。
曾经珠姬半夜偷袭他,却被他无意识地吸了大半精气;后来也有些不自量力的妖魔想强迫他双修,却都在试图碰他的嘴唇时,源源不断地被他被迫吸干了法力。
他心坚如铁,人如草木,真心想与他亲热便是自寻死路。
他决不能允许司空少主为他所伤。
贺梅辛几乎是拼尽全力,挣扎着抬起手,一把推开司空无情。
手掌与司空少主胸膛碰触的瞬间,摸到少主筋脉,贺梅辛立时松了一口气:还好,及时止损,少主的精气并未外泄于他。
司空无情被贺梅辛推开的一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些茫然无措。
他睁大眼睛,一双星眸盈盈望着贺梅辛,一眨不眨,有些无助。
……为什么?
……是道长哥哥发现了芳心散的原委?是道长哥哥识破了他的秘密?还是,道长哥哥对他并无心意,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司空无情身无所长,唯一的优点就是专情至极,绝不肯轻易放弃。
司空无情一把握住贺梅辛的手,贺梅辛生怕伤到司空无情,挣扎几下;司空无情却牢牢地握着,不叫他挣脱。
司空无情坚定地望着贺梅辛,孤注一掷般一字一句道:“贺梅辛,道长哥哥,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从我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忘不掉你,后来我才发现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但我却在一直欺骗自己。”
贺梅辛霎时头脑一片空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他试图思考,试图用理智和逻辑去推算,可是这些平时他最信赖依仗的功能现在好像都齐齐罢工了一般。他只下意识地有一个念头,就是司空少主不能再握着他了,危险。
司空无情见贺梅辛又要抽开手,干脆一用力,将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的心口上,真诚道:“道长哥哥你别动,你听,你摸,这是我的心跳。它一看见你就会跳成这样,我没办法,我努力想抑制过,我做不到。
我这个人,看上去浪荡,而且实际上又傻,又固执,又多疑,又冥顽不化。你那么好,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你。我就是觉得你有时候真的太累了,我只想护着你,替你去承担那些你不喜欢的,当你承受不住或者不想承受的时候,永远能找到我这个怀抱。我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你心系着苍生,我只想心系着你。”
他柔情似水,又热情似火,望向贺梅辛的眼底是一汪灼灼的深情。
司空无情手上力量忽然松了松,道:“道长哥哥,我说完了。无论怎样,决定在你。”
贺梅辛有些发怔地望着司空无情。他向来善解人意,就算是弄不懂对方的意思,也要努力去推理;可是现在司空少主直白坦诚地将自己肺腑都剖在自己面前时,贺梅辛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贺梅辛一直以为自己最怕的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破。可是现在才发现,他最怕的是司空少主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眼帘,酝酿了许久,轻声道:“司空少主,我……没有情感。”
这句话真正说出来时,其实比想象得要轻松一些。
司空少主,我不值得。
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不值得你这么好的人这样的喜欢。
然而司空无情听到这句话,却是哑然失笑。
如此想来……原来之前他对道长哥哥的种种猜疑,都是误会。
也正是这样的贺梅辛,才有着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对他致命且欲罢不能的诱惑力。
司空无情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道长哥哥,我喜欢的是你,无论你是怎样的,都是你。你没有情感,不要紧的,我有就够了。相信我。”
就在此时,贺梅辛胸口的绝情蛊游移更甚。
司空无情微微蹙了蹙眉,道:“没时间了。”
贺梅辛下意识地问:“什——”
话还未说完,嘴就被一双温暖的薄唇堵住了。
司空无情双手环住贺梅辛的脖颈,肆无忌惮地欺身上来,终于暴露出自己少年人的本性,如狂风骤雨般吻向贺梅辛,痴缠地探向每一寸,又如一簇烧不尽的燎原野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的手顺着贺梅辛的修长的脖子一寸一寸滑下,指腹贴着他雪白的皮肤游过,慢慢探索,逐渐深入,摸索向腰间博带。
这一次,贺梅辛没有拒绝。
……司空少主让自己相信他。贺梅辛愿意相信他,也愿意相信自己一次。
两人彼此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衣袍散乱,长发委地,汗水氤氲,轻鸣不绝,满室馨温。
芳心散的作用下,贺梅辛昏昏沉沉,在温热的怀抱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下着大雪,他沿着墙根,一步一步地走。
他抬头,发现屋檐好高;他又伸出手来,才发现这双手也好小,小小的两只手掌上,却全是冻疮和裂口。
哦,原来不是屋檐高,而是他小。
这时,他应当不过六七岁。
他走到巷口,忽然从墙边“骨碌碌”地滚来一只馒头。
这馒头停在雪上,没脏,没馊。
他蹲下身去,想伸手捡起这只馒头。
突然,头顶一黑,一个人影挡住了阳光;接着他伸出的手被一脚踩住,压在雪里,馒头也被那人踢开,又“骨碌碌”得滚远了。
他忘记了手被踩着,想去捡那只馒头,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见他的表情,忽然叉着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傻子!都不知道疼的!哎,你们快过来看傻子啊!”
话毕,巷口立刻跑过来三四个小男孩,围在这个为首的孩子身后。
为首的男孩又从身后摸出一只馒头,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想吃吗?”
他点了点头。
那男孩四下一望,在墙脚看到一滩脏兮兮的泥雪水,用力一扔,将手上的馒头扔进泥水里。
“去吃吧!”男孩笑道。
他不懂男孩为什么要这样做。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馒头,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到泥水前,将馒头捡起来。
“砰!”
蓦然,背后被猛地一击。
一个尖锐的石子砸到背上,有点疼。
“哈哈哈哈哈哈,大傻子!烂泥巴你也吃!”
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不懂为何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孩要扔他石子。
“砰!”
又一记石子打来。
“小野种!没娘要!”
“小哑巴!没有表情的怪人怪人怪人!”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表情真的一动不动哎,好吓人,我看他是根本没有情感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能理解,只感觉被石子打得有些疼。
他擦干净馒头上的泥水,蹲在墙根三口两口地把馒头啃完。然后站起来,随手抄起一条断树杈,走到他们面前。
为首的孩子见他仍面无波澜,更加觉得好笑,肆意道:“傻子,你拿那树杈子干什么,你——”
“啪!”
他面无表情地扬手,树杈抽在男孩的脸上。
男孩的脸上瞬间冒出一道血痕。
“啊啊啊啊啊啊!!!你打我!!!”
哦。原来人流血这么容易。
在男孩撕心裂肺的狂叫中,他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小野种,我,我扒了你的皮——”
有点吵。
“啪!”
他扬手,又是一道血痕。
这下,围观的孩子们瞬间作鸟兽散。
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小野种打人啦!!小野种要杀人啦!!”
他拿着树杈,要追上去,忽然,举起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他面前是一片绿绿的衣袍,很干净,料子很好,像是绸缎。接着他顺着这个绿袍子向上看去,看到一张白白的脸,很好看,像仙人一般。
这个仙人俯下身来,视线与他齐平,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摇摇头。
仙人又问:“你有地方去吗?”
他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
仙人道:“想不想和我去多情山?”
他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仙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完全没有嫌弃他好几天没能洗过的乱发,和蔼道:“我叫施尊,是多情派的掌门。”
施尊让开一步,他才发现仙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
“他们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了。他叫白悦光,他叫冰昧仁。”
白悦光腰里别着一个比自己小臂还长的药葫芦,探出头来,温柔地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冰昧仁坐在轮椅上,碎发遮住小半张脸,冲他点了点头。
施尊拉起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抗拒别人碰他。
施尊拉着他,白悦光和冰昧仁跟在后面,他就这样被牵着,一步、一步、又一步,走上了多情山九百九十九级山阶。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