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缓缓移动来。那东西远看仿佛一个庞大的白肉团,近看,肉团上居然生了无数只人的手臂、大腿,中间还插着一些残破的躯干、骨骼和血肉,恶心至极怪异至极,常人见了可能早已吓晕过去。
双环髻骨女,正是被这个肉球整个吸进了身体里,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仿佛与肉球融为了一体。
是百尸结!
不妙。溯水河中,怎么会有百尸结这种凶怪?
对于寻常修士,就算要打一百头山精野怪,也不愿遇上一只百尸结。
这世上的妖,都想修炼成人形。只是许多妖在好不容易炼成,化形到一半时,被人发现,乱棍打死,顶着一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骨骼扭曲四肢错位的畸形皮囊,被扔进水底沉尸。
它们死后仍心有不甘,怨气郁结,对化成人形有刻入骨髓的执念。每当这片水域死了人后,它们就会无意识地将死人尸体吸到自己身上,贪婪地吸收人的肢体,好像这样就真能成为人一样。经年累月,越滚越大,最终成为肉球模样的百尸结。
百尸结吸完骨女,忽然发现了贺梅辛。
是活人的气息。
百尸结肥硕的身子抖了一抖,无数只惨白残缺的手臂欢快地挥舞着。它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活人了。
它伸出一条手臂,贺梅辛反身便躲,可是百尸结力气实在太大,竟直接将贺梅辛胸前的衣袍划出一道大口!
划处破破烂烂,已露肌肤。
贺梅辛:“……”
他不害怕这肉球,并不代表,他很愿意让它对自己动手动脚。
这衣服跟他多年,又素雅又好穿,他十分满意;再说,让多情派首徒穿一件破衣服四处游走,岂非很有损师门颜面?
贺梅辛温和的面目渐渐沉下来,电光火石间拂尘如风而来,原本平静的水流瞬间飞速搅动起来。
然而,那肉球身体被击中,居然也不躲,连动都没动一下,另一侧的几只长手伸来,直接打偏了拂尘!
贺梅辛被震得虎口一阵生疼。拂尘在水中本就功力大减,许多招式施展不出,百尸结这种怪物又全然不怕攻击。一时间,他竟落於下风。
肉球见他吃瘪,兴奋地手舞足蹈,好似是觉得一块肥肉马上可入口,忽然伸出无数只畸形扭曲的手臂,七手八脚地来拥抱贺梅辛,像要把他紧紧地揉进自己怀里一样!
无数手脚缠来,霎时间,尸臭、水腥、腐血的味道涌入贺梅辛的鼻腔。
贺梅辛眸光渐冷,原本脉脉含光的瞳孔中,只余一片死寂的冰凉。
划坏他的衣服不说,还要弄臭。一会儿见司空少主和师兄师弟们,还要让他们忍受恶劣臭气,实在可恶。
百尸结只是一只没有意识没有思维的怪物,屠戮一下,也不为过吧。
“呃嗷嗷嗷啊啊啊啊——!!!”
那没有嘴的肉球不知从身体何处逼出了一声恐怖至极的嘶嚎,只见它的身子上竟已开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里面无数残肢肉块“扑簌簌”地往外掉。
它惊讶地发现,它怀中的那个“盘中餐”,不知何时手中竟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降魔刺,刺尖鲜血淋漓,全是它的血。
贺梅辛面若寒冰,动作毫无停滞,降魔刺一转又齐根削掉肉球的四条畸手,从它怀中脱出。
多情派贺梅辛的武器,最初根本不是拂尘。
一开始,便是这降魔刺。
杀意毕露,心无旁骛。这样冰冷锋利、一击见血的武器,正是当年初入多情派的贺梅辛的写照。
但是施尊认为,降魔刺煞气有余、圆柔不足,长此以往,劳心损性。他将贺梅辛的降魔刺外改造为拂尘,又手把手地从头教他拂尘之道,多年以后,贺梅辛才成了今日的贺梅辛。
只不过那降魔刺也一直藏在拂尘之中,尽管多年未曾沾血,也未锈钝分毫。
百尸结吃痛咆哮,巨大的身子狂躁地弹跳,将河底泥沙草石震得四处飞扬,一片澄澈的水域瞬间变得又脏又腥。
贺梅辛视若无睹,听若未闻,降魔刺握在手中仿佛有劈山裂海之力,冷光闪烁,转眼间肉球身上已经七横八纵削出几十道血痕!
百尸结瞬间发狂,百只手足胡乱飞舞,群魔乱舞般打向贺梅辛。
贺梅辛敏捷闪避,同时一只一只地将那些尸块割掉。就在此时,猝然,他胸口挨了重重一掌。
百尸结力量太大,这一击他避之不及,纵然已经极力忍耐,还是不能自抑地呕出一口血来。猛烈的咳嗽中,压在舌根的沉鱼丹喷了出来!
沉鱼丹落入泥里,下一秒,被百尸结一脚踩成齑粉。
飞沙走石中,贺梅辛飞速计算。
他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半盏茶的时间,来杀死这只怪物。
如若不然,只能同归于尽。
贺梅辛神色没有分毫慌乱,提刺再战。百尸结却像勘破他的弱点一样,一掌又一掌重拳冲击,直捣贺梅辛的胸口。
他胸口裸露处早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贺梅辛强忍剧痛攻势未慢,连眼皮都不曾抽一下。可是胸腔内的气息被一下一下地打出,他渐渐感到胸闷气短,眼前发黑。
气息用尽时,残痕累累的百尸结向他冲来,像是铆足最后的力气要置他于死地。
这一次,贺梅辛没有躲开。
既然定是要死,不如在死前,将这凶祟彻底清除。
用他一命,换溯水万千黎民性命无忧,这笔账,实在值得。
百尸结将全身的重量压向贺梅辛,贺梅心竟不避反迎,一手死死抱住它,不让它挣脱,另一手高举降魔刺,锁准命门,毫不犹豫地深深插入百尸结的□□中!
“嗷呃呃呃呃哇哇哇——!!”震天的咆叫中,贺梅辛双掌齐发力,握着降魔刺在百尸结身体中向下切割,血光直下,刹那间,百尸结居然从中间被剖开、被活活切成两截!
百尸结既除,贺梅辛也用过了最后一丝气力,手臂一软,降魔刺从手心滑落,眼前只余一片深邃不可见底的漆黑,身子向水底沉去。
忽然,他体温尽散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攥住。
下一刻,唇舌间逼来一片温热。
真气源源不断地从口中被传入体内,他感到嘴里有个东西,软软的,嫩嫩的,滑滑的,极为温柔极为小心地包裹着他的嘴唇,唇齿间灌入一片沁人心脾的清气,还有隐隐梅花香。
腰肢被另一手从后揽住,紧紧地贴在对方的胸膛上,好像生怕一撒手,他就要遗失不见。
贺梅辛拼尽全身力气微微睁开眼睛。
是……司空少主。
终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9章 玫瑰香烛晚宴
贺梅辛感觉全身一震一震的,终于醒了过来。
苏醒后,他立刻检查自己全身调息、筋脉、灵力,发现体内真气运走如常,并无内伤。
这震感,来自体外。
他微微一抬眼,便看到了司空无情一段雪白的脖颈、凸出的喉结和流畅的下巴线条。
他此时,正被司空无情横抱在怀里。
司空无情略略低头,一双清澈星眸正对上他的眼睛,惊喜道:“道长哥哥,你醒了!”
贺梅辛不禁心中腾起一股感激之情。
若非司空少主舍身搭救,他早已命丧河底。不仅如此,司空少主如此金枝玉叶的人物,不嫌弃自己此时又脏又臭,贴身抱他,看来少主是真的把他当兄弟。
等回去后,定要赔偿少主一件衣服才是。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并不是自己原来那件。
这是一件黑红相间的长袍,一看便知是最上品的衣料制成,只是有点不太合他的身,太长了,袖子松垮垮地盖过他的手一截。
司空无情宛如解语花道:“你那件衣服烂得不像样子,且沾了凶气,不便再穿。我给你胸口伤处上了药,顺便换上了我的衣服,就是有点大,道长哥哥别嫌弃。”
贺梅辛动容道:“怎会。多谢少主救命之恩,梅辛无以为报。”
司空无情扬唇笑道:“不如你以身相许?”
贺梅辛知他这是在开玩笑。从前他总看到门派里关系要好的师弟,会彼此之间揶揄对方“我讨你做老婆”、“我要是女的我一定嫁给你”之类,曾经他还暗暗羡慕,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有了可以开这种玩笑的朋友,一时感慨非常,学着那些师弟的语气笑着道:“恕难从命。”
司空无情“哈哈”一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都这样的关系了,你每次‘多谢’、‘多谢’的,实在有些疏远。”
贺梅辛从善如流:“那要如何?”
司空无情略略思忖,忽而坏笑道:“不如每次亲我一下,怎样?”
贺梅辛想起司空无情与自己初见问候时,便是亲了自己的掌心一下,心道这或许是无情派的什么独特礼仪。自己交了这个朋友,自然是要入乡随俗,点头道:“下次一定。”
司空无情忽然停下脚步:“到啦。”
眼前是一家客栈——之所以确信是客栈,是因为门柱上挂了一副对联,上联“生意兴隆”,下联“财运亨通”,中间一块匾,上写“大客栈”。“栈”字还少了一横。非常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