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嬴政就卡顿了。隔着夜色,或许是觉得此刻无人能够看清他的模样,压低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自嘲:“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释怀了。”
“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啊,”白舒侧眸,因为某些缘由他的夜视能力远超当代人,自然没有错过政脸上以为无人看到的落寞和沮丧,“陛下,若是有一日你离世了,扶苏继承大统。他觉舒碍事,因为舒挡了他的路而决定除掉舒——舒或许会不甘,但绝对不会恨。”
晃着杯中的酒液:“若当年不谋,那这一辈子只会是一个对人低头哈腰的商贩,但有了那年邯郸之谋,却是后世夸赞甚至是羡慕,也曾风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信侯吕不韦——哈,或许后人还会出书立传呢。”
“你是在自夸,还是在说他?”高挂在天空的月亮被厚重的云所遮盖,此刻能够照亮他们所在的,就只剩下了不远处的篝火。但白舒选的位置恰巧处于两处火堆的中央,光照并不明亮,岂码没有明亮到一眼扫去便能将一切纳入眼帘的程度。
“成王败寇,这不是陛下说的么。”白舒没反对,“而且说真的,吕不韦对陛下,许是还有一部分真心。”
否则以吕不韦的能力,当年嬴政及冠礼上赵姬与嫪毐的叛乱,他大可以横插一脚让情况变得更糟。就算他那个时候不知道,事后嬴政卸他权势,在位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完全没有能力放手一搏。
最不济,他也大可回到自己的封地,继续苟活。
嬴政不说话了,或许在那个时候,这事的是非在他心中便已经有了结论,他不需要,也也没打算让他人干涉他的想法和判断。
白舒没有说话打破安静的想法,致使两个人之间一时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映着风吹过城垛时的嗡鸣声,倒也不显孤寂。
“说来,朕欠你一命。”在这个夜晚,如时光倒转,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一统中原的秦始皇,亦不是征战中原威慑草原的雁北君,而是数十年前在邯郸城外你追我赶,笑的肆意又放纵的孩童。
“啊?”白舒歪头想了片刻,“啊,你说那棕熊啊,陛下已经还了。”
这答案嬴政到没想到:“何时还的?我这个要欠你的怎么不知道?”
“陛下给了舒一个新的,有着无限可能的开端。”白舒坦荡道,手中的酒杯贴在唇边一饮而尽,“若无陛下,这天下也没有旁人敢用舒了。”
“你替兵不血刃的替朕拿下了雁北,便能抵此功。”嬴政摇头,“不算。”
“陛下这倒是稀奇,舒还是第一次见到嫌自己欠的不够多的。”说到这个白舒就来了兴趣,他将自己身边的酒壶往旁边一扔,整个身子转向了嬴政所在的方向,“那,就陛下不计较舒当年分别时的无礼?”
“若你卑躬屈膝,我才会失望。”嬴政摇头,“这些年我也想过,若是你随我入秦又会是什么样。”他停顿了一下,想起当年那个跟着吕不韦和赵姬一并,作为他的替身引追兵离开的少年。
那孩子,后来被他冠以秦国国姓,后来做了他的书童,与他一并长大后,成了如今的中车府令:“若你随我入秦,没有雁北,你对我来说与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白舒啧了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不满。
但今日都说到这里了,有件一直被他惦念心中的事情,趁着气氛正好,也是时候问出口了:“白舒,”嬴政看着远处城墙之外似那乎能够吃人的黑暗,“当年邯郸城外,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么?”
这话引来了白舒的疑问:“为何会如此问?”
“当年,你也不过才四岁吧。”嬴政知道白舒在看他,但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城外的黑暗之中,好像这样就能够逃避他内心的忧虑与自责。
一个四岁的孩子,又是怎么一个人在没有身份,没有大人庇护的情况下,独子活下来,甚至后来还能有那般境遇呢?
白舒恍悟:“啊,你说这个啊。”
现在想来,以他当年那个中二的模样,能够在邯郸城外活下来,还真是走了大运。不过他的运气一向不错:“那个时候,舒身边还有一......”艰难的在自己的词库中搜了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完全吻合的形容,就只能寻个近似了,“大龄朋友。”
“总之,能活下来,还是托了他的福呢。”这么多年过来了,很多当年斤斤计较的事情,现在也已经能够笑着谈起了,“若是没有他,或许在某个冬日,舒便已经死在邯郸城外的风雪之中了——舒欠他良多,不知还有没有偿还的机会。”
嬴政心中多少松了口气,一直悬在心头的沉重巨石因为白舒的答案而轻轻落地:“可是你的武师父?”
想到了系统那副德行,便是掩不住的笑意:“算是个武师傅吧,舒的本领都是他教的。不过陛下安心,他不是武安君又或是姬周的人,与他相识多半可以算作是一场不怎么美好的相遇。若那是他们留下的人,那舒大概是药记恨他们了。”
“你很看重他。”和白舒相识这么多年,嬴政还是第一次听到白舒这么在乎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样一个人,“他可有入秦?若是有的话,你为他谋个一官半职,朕只当是看不见也不知道。”
“他可不适合当官,最多入书房当个教书先生也就罢了。”说到这里,白舒停了一下,但这停顿太短,在足够引起嬴政的警惕之前就圆了回去,“舒也有七年多没有见到他了。”
嬴政转头,看着白舒的侧影,心底的话到底没有问出口。
你记得如此清楚,可是每一日都在想他?
但他没有问出口,相反的是他转开了话题:“他便是你说的,如先生一般‘交给别人怎么养活自己’的那种人吧。”年少时若是遇见过一个太过惊艳的人,往后便是见过再多,也不能入眼了,“以前就很好奇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
“舒不会生孩子啊。”习惯性的讲了个大概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冷笑话,话语落下,白舒习惯性的为自己暖场的笑了起来。
但还没有笑上两声,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在他的声音之外,他听见了另一个笑声——第一次,他的笑话有人附和。
那人的笑声不如他的清越,没有他的爽朗放肆,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生活所致,撇去了公众之下做戏的成分,私底下嬴政的笑声内敛又低沉,如少年怕惊动了树上栖息的幼鸟,如孩童担忧声音惊落树枝的积雪。
但的确,有人陪他一起笑了。
注意到白舒突然消失的笑声和骤然扭过来看他的动作,嬴政的笑音也停了下来:“政不该笑?”声音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
“不,不,不。”一连说了三个不字,白舒也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嗯,”磕磕绊绊,“我以为你会批判这个笑话很无聊的。”在这个以‘君子’标榜自己的年代,他这样的笑话已经算得上是低俗下流了。
“没有。”那声音坚定,声音的主人仰头看着那神色焦虑的挚友,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有一年秋猎,被他堵在角落中战战兢兢的兔子,“很独特的想法。”
月亮从云后探出了头,淡色的月光洒在了大地上,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两个人的视野。
嬴政仰头,视线中那双如琉璃般澄澈的双眸在月光映衬中,趁着月光映着星辰,比他所有拥有的,见过的所有美玉更加令人动容。
“白舒......”
“咦?”对面那人却打断了他,惊呼出了声,“流星?”
嬴政转眼,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道红色的火线自天空划向大地——那是一颗从天顶跌落凡尘的星星。
第201章 纵死侠骨香
“陛下可起了?”大臣行色匆匆,尚未完全站稳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守在门口的侍卫。
“陛下才刚睡下,”侍卫铁着脸,对大臣焦虑的模样熟视无睹,为手中的佩剑挡住了大臣前行的道路,一行数百人将小院子围了个严实,“还请等陛下醒了再行通报。”
“是急事!”几乎是在侍卫的声音刚落下,那大臣的话就结束了,他急迫的甚至都没能注意到另一侧的侍卫在对他身后来人行礼,“你快快叫醒陛下,是天有兆示啊!”
正说着,他身后的脚步声顿住:“虽然罗也觉得这样说有些危言耸听的感觉,但刘侍郎说的不错,此事确实紧急,还望诸位通融,叫醒陛下。”甘罗摆手示意那对他行礼的侍卫安,“若是陛下震怒,我等一力承担,绝不牵连诸位。”
他这话显然比那焦虑的大臣更令侍卫犹豫:“可陛下睡前吩咐了,”侍卫还是分得清主次的,“便是天大的事情,也等他睡醒了再说。”
“陛下说的?”李斯刚到场,便听见了这句话,“陛下是什么时候说的?”他身边还跟着赵高,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院子门口,远远望去还能瞧见其他身着朝服的秦臣在往这个方向走。
眼瞧着朝中重臣陆续在小院外聚集,便是再忠心于君王,也难免因为眼前的景象而被影响,拧起了眉头:“一个时辰前,天约莫亮的时候。”他没有透露秦皇的行踪,只是将他睡下的时间告诉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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