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手指卡在了茶杯两侧,不急不慢的回答道:“嗯,不知。”
“既然秦皇说不知,那便是不知吧。”闻言后,青年轻笑一声,“该是回答陛下,且需看良身处何地。”
君王哼了一声,读懂对方所答为何后,示意对方继续。
“若是所杀那一人是良之挚友,便是万人,百万人,良的答案是,不可。”他是在回答之前嬴政所问,杀一人救更多人可否的问题,“可若是那人与良无关,杀一救十,便是赚钱的买卖。”
“反之,若所救之人中与有良有关系友善者,所杀之人与良亦为友,便要看谁与良关系更为密切。”他说的坦荡磊落,“若皆无关,杀十万救一人,而那一人可救百万,良的回答是——可。”
嬴政眼光如刀,与张良但朗磊落的表情撞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发觉这是对方的真心话后,大笑了起来,“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姑且当得起‘有趣’二字。”
不掩自己的欢悦之情。
白舒也为张良的回答莞尔,这问题本是他闲来无事逗弄扶苏时给出的,后来被扶苏问到了嬴政那里去,却没想到今日会被转而问到张良这里来。
“良倒是颇为好奇,秦皇的态度。”
“朕的态度?”平复了笑声,嬴政眉头一挑,“自然是救更有趣的那个。”
如何定义‘有趣’二字呢?
很恶劣的答案,但张良脸上却是升起了恍悟与了然:“听起来,的确像是陛下会给出的答案。”不知不觉中,他改了对嬴政的称呼,“所以在陛下看来,韩国便是那个可以被牺牲以全大同的那个。”
“便不是秦,也会是旁的,”嬴政摆手,态度颇为随意,“你是个聪明人,这点儿道理不用朕说,你不也已经明白了么。”
就像是对方所给出的答案那般,因为他是韩人,他的亲朋好友,他所在意的人在韩,所以他的立场天然的便为韩。他刺秦所为并非是挂在嘴边的大义,更不是简单的欲图复国,而是你伤害了我所在意之人,所以我绝不能让你好过的复仇。
说到底,不一定是韩国,更不一定是他嬴政。
只不过是因为秦灭了韩,秦人杀死了他在意的人,灭了他在意之物,所以仇恨被他嬴政拉满了而已。若是换做他人灭了韩国,那么对方此刻所仇恨的可就不是他嬴政了。另一方面,若只杀了韩王,对方一定不会如此在意。
彼此揭牌都到了这里,若是再绕圈子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嬴政再次开口询问张良:“你此番刺秦,是为何?”
一模一样的问题,但这一次张良并未离了给出答案。他抬头看着嬴政,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与笔挺俊美的五官,看着他与文臣想必更为健硕的身材与即便懒散却依旧凌厉的气场,脑海中却想起了他年幼时见过的韩王。
“是为复仇而来。”他呢喃道,“祖父临终前心心念念着韩国,良的父亲亡于王翦之手,韩非公子死于咸阳,为抵御秦人良的亲朋好友死战新郑。若是不做些什么,良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们呢?”
这一次的答案不如之前那般正义凌然,张良也没有之前给出答案时那般理直气壮,但嬴政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显然,他对这一次张良给出的答案更欣赏,也更为满意:“你也瞧见了秦国新政。”
“是。”张良端起茶杯,想到他们为了追嬴政而经过的那些昔日为六国所有,如今皆属于秦的地方,神情坦荡,“若陛下长寿如昭襄王,那大秦便是下一个周。”
秦昭襄王享年七十五岁,如今的嬴政却连他的一半都不到。
对于张良的话,嬴政眼睛微眯,故意扭曲了对方的话外之意:“你知周室被秦所灭吧。”
“八百年姬周,陛下若是还不满意,就太过贪婪了。”完全不为嬴政的威胁所恐吓。
嬴政哼了一声:“若朕死的早呢?”
“陛下对生死倒是看得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张良脸上带了几分敬佩,“良对秦国的公子没什么了解,不过想来陛下留下的心腹,也会保大秦万年吧。”
他这话是真心地:“只要兵权还在陛下心腹手中,秦的统治便不会动摇。只需三十年,那些受恩于秦朝新政的寒门学子便会成为秦朝的中坚力量。寒门只会拥护当权者,氏族的统治大不如前,秦短期内定然不会步了六国后尘。”
虽然对秦的意见不小,但张良更多时候还是很理智的:“科举制,如此野心,也只有陛下能够做到了。”如此有损世家利益的事情,若是手中无权势,很容易会被从位置上掀下来。
这些年除却秦国之外,六国亦有变法,可唯有秦国变法大成,便是因为秦国的权利集中于秦王一人之手,没有外戚和其余势力过多干预的缘故。
“如此,你还要反秦?”
张良笑了:“陛下,”他抿了口已经微凉的茶水,“当年在赵,赵人也给了您一口饭吃,哪里都是活着,可为什么您还一心想要回秦呢?”
有些事情无关是非对错,只是因为天然立场如此,便理应这样做。
嬴政显然对张良的回答深有体会,他应了一声,忽然将站在一旁的白舒扯入了话题之中:“若非立场不同,你该与白舒成为好友。”
无端被点名的白舒眨了下眼睛,视线与若有所思转移目光的张良对上。
泯了笑意,嬴政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后,缓缓解释道:“这也是个只要不动我在意的人,旁人是死是活有何关系的家伙呢。”似是听到了张良的困惑,嬴政朗声道,“不过他心里装的人比较多,是个想法新奇的家伙。”
“也是,”张良笑了起来,“这世上能如雁北君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着实罕见。”
莫名成为了两人对话焦点的白舒茫然。
“的确,”嬴政一副‘终于找到人吐槽了’的模样,“这天下可能就这么一个傻子。”
白·傻子·舒:???
瞧着白舒眼中的茫然,张良脸上笑意越发浓郁:“良也有幸去过雁北,若非是机缘巧合,雁北君该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主君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嬴政不踩张良这个坑。
既然提到了白舒,张良微微仰头:“良一直心有疑问,想要请教雁北君。”出身氏族的缘故,张良的一举一动都很符合这个年代对‘君子’的定义,“若是雁北君能为良解惑,良感激不尽。”
白舒下意识的看向嬴政,却发现对方垂着眼睛,似乎忽然对手中的茶杯起了浓厚兴趣。
张良见白舒的动作后笑了起来:“雁北君就从未想过自立为王么?良曾去过雁北,不过短短数十年,雁北的变化之大令人咂舌。如今秦国新政,有半数尽出自雁北之策,连分至六国旧地的官员,也是雁北之人居多。”
“若是雁北君有心,姬周才是正统吧。”话锋一转,自铺垫后直奔主题。
嬴政恍若无觉,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知晓这便是不加理会让他自行判断解决的意思,白舒稍作思量:“因为陛下的答案是‘杀’?”他声音带着些许疑惑,“而舒的判断,与张良先生的答案一般无二?”
张良怔了一下:“雁北君的答案与良一致?”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所以白舒格外坦荡:“若是杀了一人有利于更多人,哪怕那人是圣贤,也应当杀。若是牺牲少数能够拯救多数,那么少数的牺牲便是必要,当年陛下是这样回答舒的。”
“而依我之见,若是我所在意之人必须牺牲,我虽不至于迁怒活着的人,却会对做下决断的予以复仇。”他坦荡的看向张良,“不然这么多年为什么年年雁北都在向草原冒进,便是因为当年那些蛮子杀了我雁北上万百姓。我记仇,若为君王,可能真的是场灾难。”
说着,白舒耸了耸肩:“君王从来与情无缘,更不能将情绪带入决策,舒自问做不到。”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且能操纵人心者才配得天下,若舒为君王,此刻张良先生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张良看着白舒坦荡的神情,又复去看嬴政。皇帝的注意力不知何时从手中的杯子上转移,落在了背对他的将军身上,黑如玉石的眼睛中擒着笑,更多的还是促狭与温和,是难得的情绪外漏。
感受到了旁人的注目转移视线转回后,之前那些被捕捉的情绪又好像是他的错觉了。
为帝君者,需理性大于感性么。
看着眼前这对儿定然会被传成佳话的君臣,张良若有所思。
第199章 三杯吐然诺
“赵王,可惜了。”张良意味深长的看着嬴政,这话似是自语,又好像是对嬴政的感慨,“雁北君,也可惜了。”
可惜赵王没有抓住这样的贤才良将,可惜雁北君生在了姬周没落的时代。
嬴政却是一笑,神色坦荡大方:“朕的确是捡了个漏,但大秦的基业,却是祖辈积攒下来的。”他从不认为大秦能一统六国,皆是他一人的功劳,“先生既然看的透彻,又为何还要一头扎在那死局中,不为自己谋个生路?”
或许最初只是对白舒在意之人的好奇,但嬴政此刻也算是认同了张良自身的本事和能力:“以先生的能力,若是诚心想要在秦谋个官职,并不难。”更何况科考在即,在普通百姓私塾刚刚普及的现在,第一届的科考为的就是拉拢那些有心投靠的六国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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