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简单!”胡亥看着自己的玉枕,咬牙按住了想要踹的动作,“扶苏,扶苏,扶苏!皇父心中只有那个连娘都没有的家伙!连个娘家都没有的,至今都只能靠着皇父的家伙,若不是他出生的早,还得了那贱人的倾眯——”
“就是因为大公子没有自己的母族,才得陛下器重。”赵高打断了胡亥的愤怒,他用脚扶正了被掀翻的小桌几,将怀里的东西摊放在桌案上,“因为大公子除却陛下外,没有人能够依靠了,就像个玩意儿,他所有的东西都是陛下赐予的。”
胡亥到底还是没人住,一脚踹在了玉枕上,莹白的玉枕磕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瓣。清脆的响声在房间中响起,多少安抚了胡亥烦躁的心情。
赵高看了眼地上的碎枕:“正是因为如此,”他掀开衣袍在桌子旁坐下,“大公子无论做什么,都翻不出陛下的预料,陛下才会如此放心的将他留在咸阳,扶持国政。”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那些还没被他捡起的狼藉:“更何况大公子长您一纪,又是陛下亲手带大,于情于理,他都比您更具优势——岂码在管控自己情绪这方面,长公子是朝中公认的性情温和,有自己的独断又不会轻易迁怒他人。”
“你在暗示本公子?”胡亥从床上跳落在地,沉着脸看向赵高。
“不,高只是觉得在公子您能够在万人之上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环顾四周,没找到茶壶,“这天下除了陛下之外,没人能够真正肆无忌惮。这若是在宫中,或许下午您此刻说的话,就已经呈在陛下面前了。”
胡亥一脚踹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木刻:“这亥自然知晓,”他口气不怎么好,“这也是就在外面,就着,我还得关上门,还不能摔易碎的,只能抓着那些碎不了的坏不掉的东西撒气——太憋屈了。”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赵高还是那副平和的模样,“当年高在陛下身边,也做过陛下数十年的挡箭牌和试毒人,随时准备掉脑袋呢。但那又如何呢,只有攀着陛下,捧着陛下,高才能活的像个人啊。”
他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委屈和不甘:“高服侍陛下数十年,为陛下做了数十年的奴仆才得了一个前朝为官的机会,才摆脱了和那些您说杀就杀普通侍从的相同命运的可能。十八公子您自生下来就是大秦的皇子,不用担心自己的衣食,能尽情享受荣享富贵,可取您性命的人寥寥无几,您又有什么值得愤怒的。”
胡亥眯眼看着赵高。
“您看着如今陛下这般信任高,但当年高也只是文信侯(吕不韦)身边一个用于迷惑那些欲谋杀当年陛下之人的替身,一个替死鬼而已。便是后来,陛下还觉得高是文信侯安插在他身旁的细作,对高百般提防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卑微与顺从:“陛下从来都是多疑的,您若是不做些什么,便永远都只能是陛下二十多子女中,不起眼的那个十八子罢了——和那些要嫁人的公主没什么区别。”
“呵,区别?”最能够引起别人共鸣的,是相同甚至更糟的苦噩,“在我那个好皇父眼中,只有扶苏是他的亲子吧。”在赵高对面坐下,语气桀骜,“什么好东西都往扶苏那里送,到我们手中的全是扶苏不要的,死物如此,女人更是如此!”
赵高眼角跳了跳:“您还不到娶妻的年纪呢。”
“皇父有意将蒙恬的二女许给扶苏。呵,谁不知道蒙家主枝如今就三个女儿,大女早就嫁出去了,三女刚满月,那二女还比扶苏小了半个甲子,也就比亥大六岁而已!”越说越愤慨,“若不是那贱人杀戮太重断子绝孙了,皇父怕是无论如何也要和他......”
“十八公子慎言!”赵高喝止了他后面的话,“您说长公子也就算了,雁北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碰的,”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陛下信任雁北君的个中因由,绝不是您看到的这般简单。但无论其中如何复杂,动雁北君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却是一定的。”
好在胡亥虽然生气,却也还记得轻重:“亥就想不明白了,”他顺着赵高的话,压了音量,“怎么皇父就这么信任他,便是当年一直护着陛下的王老将军,卸甲归田之后王家也就不过如此了,那赵舒不过是个降将,竟然还能执边掌着雁北和我大秦半数兵权?”
“不还说他是姬周的直系么,我要是皇父,早早地斩草除根才是。”
“所以说你我都不如陛下啊,”赵高叹气,“这也是为何高百般劝您讨好雁北君的因由,他是姬周直系不假,可他的生父却是昭襄王时期的武安君——若非他不愿声张,陛下早已告知天下,他本姓为白。”
胡亥的神色变了一变:“那个武安君白起?!”
“是,”赵高点头,“如此您也知晓为何了吧,自昭襄王时期武安君的后人就被养在宫内,与半子无异,直至您祖父时期武安君的名号也能威慑他国,那雁北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秦朝打了大半个天下,又没有亲子。”
说到这里,赵高也有些感慨:“无论是他为图自保不愿还是因为旁的,结论却是陛下所赏他的东西,待他归土后,东西又会原封不动的回到陛下手中。且如今的朝策,十八公子,高给您透个底吧,虽然雁北君好似不参与朝政,但他长居宫中伴陛下左右,您真的觉得他是一点儿都没有参与么?”
所谓参与,又不一定是非要上朝才能够参与,背后出谋划策也是参与啊。
胡亥倒吸了一口冷气:“皇父竟然能够容他至此?”
“陛下心中,唯有天下。”赵高跟着嬴政这么多年,从他还是个刚入秦,满口邯郸腔的孩童到后来除嫪毐罢相国的秦王,再到一统天下登基称皇的秦始皇,他看自己的君王还是有些心得的,“只要那位没做出什么叛国的事情,陛下就不会动他。”
“况且,他手中还有雁北这个富裕之地,如今秦朝新立,朝中官员远不能管控中原,是雁北分出了自己的学子先生们,暂时顶上了这个缺。”除却雁北,再也没有哪个秦属旧地能抓出如此巨大数量能够识字理事的人了。
“或许陛下在数十年之后,待大秦新一代寒门学子立起入朝时会着手处理雁北君,但绝不是现在。”赵高看得分明,“这点,长公子看的比您要明白多了。”
胡亥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将他与扶苏相比了,然而赵高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一般:“长公子一有空就往那位雁北君身侧跑,若说这其中没有陛下授意,高是不信的。那么长公子与陛下为的又是什么呢,不就是雁北的富裕与雁北君手中的兵权么?”
“十八公子啊,高知道您不喜雁北君,但只要陛下一日未定太子,那么您就还有机会。”赵高看向了地上散落的那些木雕,“若您能够先长公子一步,得了雁北君的倾眯,那到雁北的兵权与秘密,那么待您成了秦皇,想要处理谁,不还是几句话的事儿么。”
胡亥顺着赵高的视线,看向了之前被他摔在地上的木刻:“刚才从皇父那里回来,”他不情愿的提及了自己为何如此动怒,“皇父打算提前结束南巡,返回咸阳——听闻是扶苏那边儿出了事情。”
“雁北君不在?”赵高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
“没瞧见。”胡亥不耐道。
“这就奇怪了,”赵高也不恼,“从五日前,营中就无人见过雁北君了——陛下怕是遣雁北君去做其他事情了。公子您可有打探到陛下何时打算启程回咸阳?”
“明日,”胡亥不是真的蠢,他就是忍不住因为这样的不公而恼火,“皇父说他欲先往东,入东线的官道,直返咸阳。”
返回咸阳之前欲先往东?
赵高眯起眼睛,念及六日前那向东郡坠落的星辰,以及自那之后就再也未在营中见到的雁北君,若有所思。
第204章 纵死侠骨香
无论赵高究竟在思虑什么,南巡队伍启程的第六日,在营地里消失了小半个月的雁北君,带着一队骑兵风尘仆仆的自东边出现在了众人眼中,这时那些粗心大意的宫人们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有小半月没见到这位御前红人了。
而那些在白舒消失第三日就发觉不对劲儿的人精们,瞧着被秦兵们层层围护的那个半人高的箱子,联想起对方消失之前划过天空的异象,心里难免泛起嘀咕。
白舒却全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翻身下马对着来前来的侍从询问道:“免礼吧,陛下何在?”
他的语气轻盈又欢快,即便脸上难掩疲惫,甚至因为连日奔波可以算得上是灰头土脸,但他飞扬的眉宇不加遮掩的展露了此刻极佳的心情,令旁人瞧着了也忍不住被他所感染,一起跟着笑起来。
“陛下正在面见长公子,”迎上来的宫人挂着笑,也不去碰白舒身侧的枣红色马匹,“陛下吩咐了,是雁北君回来了,即刻便可去见他。”他弓腰以一种仰视的模样抬头去看身着轻甲的将军,态度讨好却不谄媚。
“扶苏来了?”说着,白舒抬手拍了一下正拿头蹭他的灰枣,“灰枣,去见你儿子怎么样?”将手中马缰抛给了跟上来的秦将,“带灰枣去马厩,来两个跟着本将军提东西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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