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学的些乱七八糟的?”
“街上找你的时候听的。”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的话,那……夫君?相公?”
崔素尘手上一用力,把他拧得呲牙咧嘴。
他深吸一口气:
“就像最开始那样叫吧。”
那时怎么就心软把这个东西给带出来了。
黑天道,又或者说,伪天道。
他逃入魔域后,生死边缘凭着股意志把自己硬生生拽了回来,却也因此入魔,再也无法洗清被强加的污名。
成魔之后,他所有的天赋都得到了加强,身上的残缺也被无限放大。
灵魂深处缺失的那一块日夜折磨着他。
他无数次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寻求毁灭。
但是,令他入魔的执念是活下去。
他连结束自己的痛苦也做不到。
他进入魔域的中心,向那些魔族求助:
“救救我,杀了我。”
却无数次在刀锋快要擦上脖颈时,干脆利落地拧下了来人的头颅。
除非有什么强大到接近法则的力量,能够完全无视他的意志,让他重新归于尘土。
后来,他听一个被他在雪崩中顺手救出的老魔说了万魔窟的真实。
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成为了魔域共主,拥有了打开万魔窟的权力。
然后只身投入其中,与那些徘徊的怨魂不眠不休地厮杀了七天七夜。
最后一只魔在他手中消散后,天地变色,此处所有的怨憎都化为了他的力量,他强大到了种前人从未达到的高度。
天魔出世。
随后,他听见了一声从太古洪荒时传来的叹息。
那是上一位气运之子。
太古洪荒时灵气远比如今充裕,大地上妖兽横行,人族修行者的强大远远超出现在这些养尊处优的修士。
而他是顶峰。
他甚至以人类之躯重新为大地书写法则,在千万年的积淀中无限接近天道本身。
崔素尘略微晃了下神,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赤.裸的男人。
男人睁开眼睛,极淡的琥珀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心中突然有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有个声音告诉他,他通过一种离奇的方式,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完成了他千年前的夙愿。
他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目的,走向那个男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你自由了,放过自己吧。”
这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压在他身躯和精神上无形的压力消散了。
那个人犹豫了会,学着他把双手放在他的背上,用一种相当别扭的说话方式艰难地开口:
“别……别哭。”
从此之后,他身后就多了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跟班。
他或许已经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却对这个世界不甚了解。
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从头学起,连发声的方式都需要重新学习。
崔素尘把他带出来,慢慢教了他一些东西。
他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能说一口标准的官腔。
其他细微的生活习惯不用崔素尘亲自教,他也能通过观察复制到自己身上。
后来,他开口向崔素尘讨要一个名字。
命名在修行者中是一件相当神圣的事情。
一旦给什么东西命了名,便代表他们的命运从此连在一起,拥有了感情和一生的羁绊。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拒绝了那个人的要求,并在慌乱中抛弃他回到了王城。
可是他忘了,寻找他对于伪天道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那个人一直跟着他,却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只会远远缀在身后,用一种小动物一样渴爱的眼神静静注视着他。
他回过神,对上那人清澈的眼睛,叹了声气,妥协道: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吗?”
“以前?”
“算了,别在意。我不怎么会起名字……”
崔素尘思索了会,想起听过的关于那位气运之子的传说。
太古之人崇拜太阳,那位气运之子也被视为朝日化身,名字里貌似是有个……什么来着?
入魔之后他的脾性比以前劣上了不少,记性也跟着有些变坏了,冥思苦想了半天,他放弃了思考,破罐子破摔道:
“那就叫晷景吧。意思就是太阳的影子。你觉得怎么样?”
“嗯!”
晷景把脸埋进他的手心,幸福地蹭了蹭。
“我好喜欢,像喜欢你一样喜欢。”
“……”
崔素尘愣了一下,起身就走,留下刚刚得了名字的晷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被再一次丢下的晷景低下头,看着手心的纹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命运连起来了,好开心。”
————
面对闻初霁越发疯狂的攻势,闲散惯了的崔素尘也不得不捡起国事,变得忙碌了起来。
晷景大多数时候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偶尔会外出一趟,给他带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当做礼物。
他严令禁止晷景过问自己的“私事”。
除了害怕他那未知的力量会为世间带来什么变化外,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晷景沾染血腥和污浊,或许是他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想让那个人永远就这么简单地快乐下去。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不应有的感情。
终于,前线的战况有了好转。
他在一处山谷用法术摧毁地形让闻初霁受了些伤,正道回撤后,他也召回大部分将领,在魔宫设宴封赏犒劳。
宴会进行到高潮,大臣们先是对他大吹大捧,然后假装开玩笑请求为他献上一批美人。
他早年修行时奉行节制人欲,对声色一贯没什么兴趣。
半醉半醒间,好奇却逐渐压过了理智。
果然凡是帝王都逃不过逼婚吗?
我就看一眼是怎么个献法……就看一眼。
他点头答应,催促把人带上来。
群臣狂喜,当即吩咐下去,让人领了一众身段窈窕,薄纱蒙面的妙龄女子进来献舞。
几曲舞完,崔素尘心道果然如此,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给了面子带头鼓起了掌。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崔素尘努力回想从前看过的帝王妃子的话本,大手一挥:
“好了,你们看上谁就去谁身边侍奉着吧。”
说完,为了避免有些脸皮特别厚的往他身边凑弄得他尴尬,他又补了句:
“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往本尊这里凑。”
下面的人听了他这话,皆是冷汗淋淋地下。
美人们哆嗦着回了各自的家主身边,大臣些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生怕魔尊下一句就要问罪。
崔素尘环视一圈,有些奇怪,无比正经地问了句:
“怎么?不愿意?”
明明是自己挑的,一个二个脸色还这么难看。难不成都看上我了?不至于吧。
群臣大骇,赶紧拉着身边的家族小辈,在底下整整齐齐跪了一大片。
崔素尘:?
他站起身来看向下方,却瞄见了个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人影。
她没有去到任何一个大臣身边,眼睛一直盯着鞋尖,扯着袖子局促地站在原地。
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本在角落藏着的她便一下子脱颖而出。
崔素尘睁大一双醉眼,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那个女子。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壮的姑娘?
他越看那“女子”越眼熟,后面终于品对了味,一口气哽在胸间,叹也不是咽也不能。
他径直走向那人,大庭广众之下捉着他的手腕把人拉了出去。
走到一处僻静的花园,他感应了下四周,确认无人后直接伸手把面纱拽了下来。
“好玩吗?”
他把面纱扔到一旁,看着面前捂着胸口含羞带怯的晷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晷景瞅了他好几眼,委屈道:
“你是不是要有别人了,不要纳妃好吗?”
“我像是娶老婆的人吗……”崔素尘下意识把早年回绝爱慕者的话说了出来,他顿了一下,看向晷景,“你说这些做什么?”
晷景鼓起勇气,抓着他的衣袖跪了下来。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全世界我只喜欢你一个,也只想要你一个人。
你可不可以也只喜欢我一个人呢?”
后面那句,他几乎是用一种卑微到极致的态度向他苦苦哀求。
“你……为什么?”
他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能再次为人是因为你,我第一次喜乐是因为你,我学会正常地生活也是因为你。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而且……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你一哭我就难受,我再也不想再看到你哭了,哪怕是为了我。”
他说完一大堆话,又恢复了最开始局促的样子,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
“好。”
晷景猛地抬头。
崔素尘躲开他的目光,脸上红了一片,却还是皱着眉嘴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