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拿着布袋子,右手拎着木屐,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脚登上了寻英台。
……然后大大方方地将布袋里瓜子仁倒在桌案上,头也不抬地吃了起来。
昨天那瓜子儿壳太硬,磕的他舌头疼,还是直接吃瓜子仁比较方便。
曲净瑕见他吃的又香又认真,不由得心痒痒,厚着脸皮凑上去道,“这瓜子仁哪里买的?”
“西街客栈的街边,往右拐个弯儿就是了。”荣焉想了想,随意抓了一把瓜子仁递过去,“吃吗?”
使者递的瓜子仁,不吃也得吃,更何况曲净瑕也确实有些馋了。
他接了过来,跟着荣焉一起咔嚓咔嚓吃起来。
没过多久,沈从越也没忍住,加入了吃瓜子仁的行列。
这俩人天纵奇才,在武学之上的造诣至今无人能及。
让这样的武学天才看乡野村妇扯发髻,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就算是沈从越做事沉稳,耐得住性子,也做不到在寻英台上枯坐五天,接连不断地看杂耍。
性格跳脱放浪的曲净瑕就更不用提了。
两个本该是死对头的人,在十年一次的枯燥中同病相怜,结下了旁人难以理解的深厚友谊。
今年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从未到场的雾隐山使者来了,还很不注重形象的吃瓜子!带头吃!还自带瓜子仁!
两人兴奋之余也放开了手脚,跟着荣焉一起吃吃睡睡,过起了浑浑噩噩的小日子。
——荣焉不愧为雾隐山使者,竟以一己之力,成功带坏了正邪两道首领。
第三日,比试开始进入焦灼状态。
各世家门派的新锐弟子逐渐崭露头角,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曲净瑕也开始管不住嘴,一边儿吃着荣焉带的果脯,一边儿热心肠地向荣焉介绍。
“看到没,下面拿唐刀的,临渊阁苗木生,对面的是我们邪道的小毒娘倪钱钱。他是男的,虽然穿了裙子很好看,但是你别被他骗了。”
荣焉叼着果脯很给面子的看了一眼。
“哦……这场应该没什么悬念,青衣服的是风云剑许昌平,对面的是我们吹花落的琉璃雪,擅长幻术,碰到了硬茬子,八成要输了。”
果不其然,不出十回合,琉璃雪就被打下了擂台。
荣焉挑了挑眉,对曲净瑕有了新的认知——能吃,能说,很烦人,但是很有眼光。
“嗯……哎,老沈!”曲净瑕拍了拍手上的糖渣,突然扯了扯沈从越的衣袖,“下面和陆桓对阵的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荣焉停止了咀嚼,目光向外看去。
下面人打得火热,丝毫不知高台上三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果脯。
与陆桓对打的男子身着简朴的暗红布衣,像是野路子出身,可行为招式之间却颇有章法。
他身量高大出挑,所用轻功却异常灵轻巧活,像是飞燕掠水,蝴蝶穿花,出剑又招招沉稳有力,举重若轻。
这样的奇怪功法,曲净瑕自认是没见过的。
荣焉目不转睛地看着,茶色的眼睛带了些许星光。
他未曾想过,自己当年研究的轻功身法,居然真的有人继承了下来。
荣焉的生母名为阮晴歌,是秦淮河岸大户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也秀丽婉约。
不少俊俏儿郎带着礼金踏破门槛,只为抱得美人归。
荣焉完完全全地继承了阮晴歌的温和善良、逆来顺受。
阮晴歌一生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违背父母之命,跟随荣玉摧浪迹天涯。
可惜好景不长,她还是被当做累赘抛弃,最终在扬州边界的无名小镇上生下了荣焉。
彼时她的父母已经双双去世,为了能把荣焉养大,这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女娇娥回到了秦淮河岸,到风月场所去卖艺,为人斟酒奉茶,赔尽笑颜。
荣焉尚且年幼,无人看管,阮晴歌只能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
青楼里到处都是风花雪月、莺歌燕舞,荣焉的童年就是在这种地方度过的。
他自认资质平庸,无法像顾维和陆桓一样,轻松领悟归云派的功法。
后来为求自保,荣焉将年幼时经常观看的舞步改编成轻功身法,以便逃命时用。
荣玉摧嫌舞姬上不得台面,因此狠狠地责骂了荣焉一顿,对他更加看不上眼。
荣焉委屈许久,在忘年交无刀的鼓励下才重振精神。
这套轻功被他毫无保留地教给了那些收养来的流浪儿——若将来他们遇到危险,也可以跑的快些。
这轻功不不挑人,即便是寻常平民,也可在长久的练习中小有成就。
那群孩子中只有寥寥几人资质不错。荣焉盯着台下看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楼下的男子到底是当年的哪个小豆丁。
沈从越已经认出了那是谁,对着曲净瑕道,“你忘了?他是我大伯家走丢的那个长子沈昼眠,五十年前才晓得是被归云派捡了回去,我父亲接他回沈家时候,你正在我家蹭吃蹭喝,还夸他天赋好来着。”
荣焉偷偷竖起了耳朵。
曲净瑕认真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对,是有这么个事儿来着,他怎么才来参加祈武大会?”
沈从越闻言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道,“他忙着找人。”
“找人?”曲净瑕不解,“找谁啊?贴个告示不就好了?”
“是当面教他这套功法的人。”沈从越道,“这套功法罕见却易懂,定然是世外高人所创,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他寻了许多年,不知今年怎么了,突然来到冀州,就顺便参加了一下大会。”
一直偷听的荣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世外高人?分明是眼前人,这沈从越也真够瞎的。
楼下陆桓已经渐显颓势。
往年他运气极好,抽到对手不是实力太弱,就是受了重伤,再不济也会轮空,因此已经多次名列祈华大会的前三甲。
可今年陆桓已经连输了五轮,若是再输,恐怕连前十都排不上号。
按照规矩,名列前三甲者,可对寻英台上的任意一人提出要求,无论是涉及金钱还是关乎权利。
陆桓在归云山时一向心高气傲,看不起荣焉。
比不过沈曲二人,他倒是可以接受,可如今被他视为废物的荣焉居然也在寻英台上,这让他如能忍。
陆桓清楚荣焉的实力,暗自盘算着等进入前三甲后,提出与荣焉切磋的要求。
——等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荣焉后,就能借此为由辱骂他是无能废物,以抒心中恶气。
令陆桓没想到的是,今年他会出师不利,连进入前十都成了难题。
荣焉盯着外面的沈昼眠看了许久。
曲净瑕以为他是在看陆桓,顿生一种“高山流水觅知音”之感,笑道,“你也在看陆桓?那孩子虽然天赋差了点,但是运气不错,容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跟阳春三月开的桃花似的,荣玉摧那老头可宝贝着呢。”
荣焉方才还十分愉快的脸色瞬间晴转多雨。
沈从越反应很快,瞪了曲净瑕一眼,责备道:“说什么呢?再好看的容貌,千年之后也是一培黄土。就你长了张嘴会说话?”
曲净瑕被他训斥的一愣,见荣焉面色不善,顿时想起来归云派的那些弯弯绕子,乖乖闭了嘴。
陆桓的确容貌艳绝,在归云派也算得上天资过人,从小被荣玉摧和顾维宠着长大,压根受不得委屈。
被沈昼眠压着打了这么久,他心中已是火冒三丈,见自己无望进入前三甲,竟然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态,右手一挥,袖中沾毒的五枚飞镖便直冲荣焉而去。
荣焉坐在寻英台上,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倒是并不在畏惧这个,就算镖扎到他身上,也不会让他中毒身亡。
出人意料的是,沈昼眠突然放弃了攻击,脚下发力跃至半空,长剑一勾,五枚毒镖具被勾回,钉在了陆桓脚下。
可惜落地时失了准头,直接掉下了擂台。
朔风回雪!荣焉眼前一亮,随即又恢复平静。
这是他自创功法的最后一式,沈昼眠用的非常精彩,可惜,失了准头。
第5章 祈华卷四(改)
第三日的比试结束了。
荣焉收拾好剩下的果脯,三人留下一地狼藉,做鸟兽散。
回到客栈后,荣焉到后厨溜达了一圈,与掌勺师父讲了几句话,就钻进房间睡觉去了。
后半夜,一道黑影扣响了荣焉的房门。荣焉挥了挥手,立侍左右的白骨骷髅立刻上前,拉开了房门。
“听说,雾隐山可以满足人所有的愿望,是吗?”
荣焉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随即颔首道,“是。”
亏得白日里曲净瑕一直喋喋不休,才让荣焉轻松认出了男子的身份。
风云剑,许昌平。
“凡许愿者有求必应。说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在明日的比试上,打败顾维。”
“打败顾维?”荣焉不解地反问,“一人一生只能向雾隐山许一个愿望,待愿望达成后,将会收走你余下的寿命作为代价。你确定,你只是想打败顾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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