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取笑我!我让你了不起!私生的野种,你得意个屁!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米诺恶言不断,疯了一般猛挥巨斧。沉重的双刃钢斧闸门一样不断落下,在硬泥地上砍出一道道缺口。泥星飞溅,尘土四起,艾莉西娅贴着地面翻滚,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伊莎贝拉的心快要跳到嗓子里,只觉她的性命危在旦夕。
“好机会。”绯娜忽然拍响扶手。伊莎贝拉一头雾水,转眼之间,不知艾莉西娅使了什么魔法,米诺牛一般庞大身体骤然跪了下去,溅起更多浮土。金属刺耳的声音在一片昏黄中响起,伊莎贝拉眨眨眼睛,想要瞧个清楚,艾莉西娅却已退出土雾中心。她扒下变形的头盔,随手抛在地上,啐一口黄土,摇摇脖子摆好架势,看起来没受致命伤。
“妈的,你们这些贱货,就爱跟你老爷玩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米诺骂骂咧咧走出来,用手摸着脖子。他银亮的钢指上有一道扎眼的腥红,颈间米色棉质衣领染红一片。伊莎贝拉这才注意到,艾莉西娅右手握着的匕首,不正是那天在酒馆,飞到卡座里来的那柄吗?难道还真打算用它作战?这人是不是疯了?她瞥了绯娜一眼,对方少见地目露赞许。
“打得不错。”她把酒杯放在女侍托着的银盘上,忽然问侍女,“爱玛,你说,她要是真用匕首赢下来,我要不要接受她的花环呢?”绯娜的近侍都是些面容姣好,身材热辣的年轻女子。这位叫爱玛的侍从生了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眉目含情,一笑,嘴边现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小的哪敢为主子做主。不过呐,要是换做我,知道主人还记着小小赌约,就算肝脑涂地,也不枉此生了。”绯娜笑着捏捏她的下巴。“你这小东西,就知道表忠心,什么时候也做点实事。”爱玛妩媚一笑,声音酥到骨头里。“能不能办实事,还不是等主人一句话吗?”
伊莎贝拉愣住,总觉得两人在说什么她不该听的事,又不得要领。而看台之下,奖金高达四万金币的冠军之争俨然成了一场不入流的骂战。
取下头盔后,艾莉西娅说话方便许多,不停讥讽米诺。说他的智力配不上莫荻斯大学士留下的爵位,又说他比牛还蠢,不讨女人喜欢,只有□□才愿意为他……那个词儿伊莎贝拉实在羞于听闻,只能强装没听到。米诺伯爵大概是真笨,如此明显的激将,他也照单全收。“白牛”嗷嗷怪叫,全力挥斧,恨不得一斧头把乱窜的红甲敌人剁成碎块。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动作越来越拖沓,斧头落下,竟在地面上拖行,给赛场留下一道浅薄的伤痕。
“累了?不行了?听说你不持久,原来是真哒?”
艾莉西娅嗓音清亮,刀尖直指米诺□□。伊莎贝拍撇开视线,不想再看。只听米诺连声怒骂,全是脏话,紧接着是斧头挥舞的声音,只可惜绵软无力,听上去像个醉汉。尔后便只剩金属坠地的刺耳声响,伊莎贝拉转回去的时候,米诺已瘫倒在地,声息全无。裁判步入赛场,查看他的伤势,艾莉西娅拄刀站在一边,重心全放在好腿上。
“这就结束了?”眼见裁判举起旗帜,伊莎贝拉有些不敢相信。
“匕首上有毒。某种麻痹敌人的毒液。”绯娜垂下视线,若有所思。
第60章 冠军之吻
比赛结束了, 冠军归艾莉西娅所有,绯娜殿下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但伊莎贝拉不痛快。用毒剂获胜,实在太龌龊,太下流了!真正的骑士绝不屑此道!你可以用刀,用箭,可以用炸药,只有下毒,绝对不行!这算哪门子冠军,根本胜之不武!结果全场观众竟然还为她欢呼?这群养尊处优,沉溺享乐的帝国人毫无精神追求, 缺乏最基本的廉耻之心!伊莎贝拉气得不想讲话。
艾莉西娅头戴桂冠, 登上两匹雪白骏马拉拽的双轮战车,轻抖缰绳, 乘坐战车绕行全场, 享受为她抛下的鲜花与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这套战车显然是仪式专用的,战马鬃毛留得很长, 由七彩锦绳编成一缕缕小辫,垂在脖子一侧。战车外侧上了厚实的白釉, 浮雕是长了翅膀的狮与马, 两头优美的野兽直立于如林的海涛中,似在争夺中间一枚狮头大小的珍珠。按照威尔普斯家的喜好, 浮雕刷满金粉。对于这个喜爱金饰的家族来说,也许只有这个,才能与全国比武大会冠军相配。
艾莉西娅手执缰绳,意气风发。她顺直的金发在风中飘扬,脸上挂着趾高气扬的笑容, 活脱小人得志的样子。伊莎贝拉不想再看她,可她偏偏在御用看台下勒住马。艾莉西娅扬起脸,额头鬓角全是晶亮的汗水,已渐西沉的太阳让她胸前的老鹰猩红刺眼。她的眼神炽热,落在伊莎贝拉身上,让她浑身每个毛孔都不自在。她是在看绯娜,不是看你。明知如此,伊莎贝拉的双腿还是不安地挪动。
艾莉西娅拍拍手,两个侍从扛来花环——那已经不能算是环了,成年男子展开手臂也无法抱住,中间的孔洞能塞进一个柏莱人。葱郁的月桂枝连缀成环,玲珑的阳光色小花点缀其间,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没有夸张的太阳花,艳红的玫瑰,或者金子色泽的郁金香。朴素的大花环被托举上来,绯娜命人收下。爱玛和另一名女侍走下台阶,合力把它抬上来。隔着五六米远,伊莎贝拉就闻到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是花环的味道。
绯娜捻着翠绿的叶片,喃喃自语。“双月之城最古老的月桂树结出的枝叶,只折于最尊贵的人。”
“哈哈,行了。月圆之夜,神之子收拢双翼,落于古月桂树巅,在树梢枝叶间追逐嬉戏;翌晨,晨光神女取洞彻泉水,将神之荣宠洒向月桂。这样的故事,只有小孩才热衷吟唱。你是个成年人了,我的妹妹。米诺既无妻子,也没有钟意的情人,换作他夺冠,也一样会把花环赠给你。放眼全场,哪里还有更加高贵美丽的女子——就算是有,她们也不敢声张。”
“正因为成年,才更要为自己做主。”绯娜蓦地站起来,肩头垂下的轻薄紫纱左右摇晃。她款款走下红毯铺就的台阶,把皇帝抛在脑后。
绯娜今天穿了一件蓝紫长裙,缎面熠熠生辉,与西方缓缓流动的紫红层云遥相呼应。斜阳温和而绚丽,她背后裸露的光洁肌肤仿佛喝醉了酒,染上一层迷人的红晕。有些人,天生就是为倾倒众生而生的。
艾莉西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睛像是燃烧的火炭。绯娜走到看台边缘,手按披着红缎的石制围板,投下目光打量冠军。尽管御用看台位于观众席第一层,距离下方的赛场仍有近两米多高。两人隔空相望,公主问道:“我的信物呢?”
艾莉西娅抽出腰侧的匕首,正是米诺的那一把,手柄上有一枚小小的牛头。匕首雪亮的双刃令人心底发寒,血槽中淡红的血迹因此格外显眼。
“按照约定,我用这把匕首赢得了胜利,我的殿下。”
“怎么不提爱神了。”
“您就是我的爱神。”
“哈,爱的女神,要一只瘸鸟有何用处?”
“瘸鸟也有歌喉,她的羽毛,不比任何鸟儿逊色。”
“歌喉与鸟羽,俯拾皆是。”
“爱神殿前鸟雀虽多,却都是为了泉水,为了阴凉,为了神官手中那一把带壳的谷粒。瘸鸟与众不同,她火热的心不随时间冷却,她的满腔热情都属于她的爱之女神,她将永远忠于她,她把她的歌喉,她的鸟羽,她蹦跳的笨拙姿态全都献给她,她的身,心,灵魂全部属于她。”
绯娜仍笑起来,伊莎贝拉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冰凉。“永远?艾莉西娅爵士,银月之下,无人敢言永远。”
“那就到死为止。我对你许下的诺言,到死为止,都有效。”
绯娜好像怔住了,她冰雕一样僵住,肩头垂下的薄纱轻拂她的裸背,让她仿若着衣的雕塑。贵族看台上窃窃的私语声响起,伊莎贝拉听到让她很不舒服的笑声,却腾不出精力去在意。
艾莉西娅在跟绯娜求爱,当着十万人的面,正式宣扬自己的爱情,甚至发了誓。安妮偷拽伊莎贝拉的衣袖,她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女人和女人之间……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天气一下子热了许多,活像置身蒸锅。汗液顺着脊背往下滑,似乎是被剧烈的心跳震落。脖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让她呼吸困难。她紧张得小腿发软,仿佛当着如海人潮,宣称爱上女人的,正是自己。这奇怪的感觉快要将她杀死。
就在伊莎贝拉困在莫名的痛苦里,苦苦挣扎的时候,绯娜忽然动了,意想不到地动起来。她一手按住裙摆,一手抓住围栏,仿佛一只翩然的蓝蝶,飞越过红绸铺就的围板,跳到赛场里面。是不是修习武技之后,女子都能像她一样,身手矫健?绯娜轻松落地,潇洒从容。她一拂长发,自信的神采在她赤红如火的发丝间洋溢,照亮艾莉西娅的脸。
绯娜一步跨上战车。她比艾莉西娅高出半个脑袋,身高的优势让她气势更盛。绯娜捏住冠军的下巴,迫使她扬起脸面对自己。她想要干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伊莎贝拉既不敢相信,又无法移开目光。心脏声如擂鼓,让她听不见周围的动静。绯娜朱唇开合,分明说了什么话,但她一个音节也捕捉不到。她无法信任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这绝不可能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皇帝,她亲哥哥的面!但她明明白白瞧见绯娜捏住艾莉西娅瘦削白皙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然后偏转自己的,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