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你伤了脚踝,跑不了多远。这片丛林是我部族的后花园,我们的勇士清楚每一棵树的位置,哪些树的果子能吃,哪些生有毒蘑菇。在丛林里面,帝国人永远不可能是图鲁人的对手。”弥兰达向艾莉西娅喊话。
“嘿,艾莉西娅好歹也算你的老相识。你们庄园厨房里的火腿,有多少是从她马屁股上卸下来的?到了你的地盘儿,你就这样招待她?”艾莉西娅朗声回应,手指戳进詹妮腰里。“干什么!”詹妮放低身体,怒目而视。“快跑吧,“艾莉西娅压低嗓音,”这家伙跟我喊话吸引注意力,同伙肯定不知道从哪里包抄,把我们包围了。”
“你先跑,我奉命保护你。”詹妮的注意力仍在图鲁人身上。她将佩剑插进落叶深处,拔出随身短剑,为艾莉西娅割断束缚。“拿着我的剑,一直往西,有条石头河床的小河。我们的人有船,他们认得我的剑。”认不得你的剑,也该认得我这身皮肤。艾莉西娅腹诽,但送上门的武器,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接过匕首,点点头,转身朝詹妮所指的方向跑去。爬满苔藓藤蔓的巨木一株接着一株,巨大的板根隆起直达膝盖,瘸腿的鸟儿跑出不过十几米,詹妮宽厚的背影便已完全消失在浓密的绿影深处。我现在手脚自由,又有武器,实在没必要回雷蒙的鸟窝。天知道他会怎么羞辱我,再说了,我参加比武拿下冠军,可不是为了当他手下,供他使唤的。
数周以来最好的时机,千不该万不该,刚才不该托大,手脚都不方便,还往树屋下跳。艾莉西娅心里很清楚,虽然詹妮不见得有本身在丛林里捞到自己,但对于生于密林的黄金群岛土著而言,她一定跟只瘸腿的山猪一样显眼,到处都是她笨手笨脚拱出的痕迹。
有船再好不过。比瘸腿来得强,顺着河流总能到达入海口,然后嘛,艾莉西娅就是自由的鸟儿了。她割开拦路的藤蔓,从两株挂满绿果的白皮树之间挤过去。背后的丛林里,詹妮和图鲁人干了起来,听声音厚嘴唇的人没全跑光。詹妮大吼着呼唤盾牌,活像那东西有手有脚,会自己跳出来帮她挡刀似的。钢剑与长刀互砍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近得让人乐观不起来。他们会逮住我,狠狠地操我——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对雷蒙的实际价值。
艾莉西娅收起短剑,顺着山岗滑下,弥兰达口中滴雨未下的丛林滚了她一屁股脏水。詹妮所说的石床河其实不过四个马屁股宽,翻滚着白色水沫的激流你追我赶,从被洗刷得发灰的岩石之间低吼着冲过。詹妮所谓的船——一艘载了两人的独木舟——正艰难地挤在流水中沉浮,船上唯一看上去健全的家伙双手撑桨,努力将船移向岸边,他的同伴手缠绷带,举起湿漉漉的胳膊招呼艾莉西娅。
“他们包围了詹妮,还有其他几个弟兄,就在正东方的小山岗上。图鲁人带了毒箭,我猜他们已经放了箭……”艾莉西娅原本准备了一整套说辞,留守独木舟的这两个家伙还算实相,没让她多费口舌。持桨的家伙用力撑船,手绑绷带的从独木舟里拿出一面叶片状的藤条盾,要不是上面有红漆草草绘制的燃鹰家徽,艾莉西娅还以为是他们就地取材,从哪个野人部落手里夺来的。
“守住船。缆绳是新编的,很结实。舱里还有最后一枚火焰弹,看好它,千万别掉进水里。它是我们唯一仅剩的。”撑船的横过船桨,跳下独木舟,跟在拿藤条盾牌的家伙后面,手持长弓的样子倒像个老兵。
不会有用的,密林不是射箭的好场地,帝国步兵称霸大陆的纪律和方阵在倒木遍地,河流纵横的森林里也派不上用场,更不要提马匹,战车,横扫蒙塔的重装骑兵。上述这些,才是帝国迟迟没能占有黄金群岛的真正缘由,才不是哪个皇帝的驾崩,或者野蛮人什么负责下雨的鲸鱼神的守护。
不论如何,从今往后,这些破事都和艾莉西娅没有关系。她即将挣脱霍克的重重枷锁,在南方边疆开辟真正属于她的天地。目送两个大头兵扎进丛林,眨眼间连影子也看不见,艾莉西娅跳上独木舟,吹声口哨,操起船桨,狠狠给了河床一桨。
独木舟笨拙地摆动翘起的尾巴,就在艾莉西娅抱怨不休的时候,船身猛地倾向一侧,船底不知撞到礁石还是乌龟,笃地闷响,将艾莉西娅甩倒在水腥扑鼻的船舱里。艾莉西娅骂了两句脏话,爬起来的时候,无花果树伸向河岸的绿色手臂扫过她的发顶,独木舟被激流裹挟,河岸两侧浓密的树影飞快后退,艾莉西娅一边咒骂,一边轮流将桨伸向独木舟两侧的河水里,试图保持平衡。
她是马术高手,驾车的本领也不逊于克莉斯,但要说水里的功夫,克莉斯那个黑脸奴隶都比她要强。图鲁人缺乏葡萄酒和油脂的饮食很快让艾莉西娅耗尽了力气。反正拗不过这条破嗓子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何必费力气划水?艾莉西娅索性横桨在船,随波逐流。
一支桨的力量,怎么可能比水流更大,拼尽全力傻乎乎地划桨,觉得自己逆流而上,快要登上无人可以企及的巅峰,其实不过随波逐流而已,随便一个浪头就能推翻你栖身的小舟,让你浑身透湿,狼狈到底。
激流推搡独木舟向前,无人操控,小舟落叶一般,毫无目的地随水流旋转。天空蓝得醒目,似乎伸手就能触碰。白的云朵衬在瓦蓝的天幕上,随艾莉西娅悠然旋转。这样也不错,艾莉西娅阖上眼。她头脑昏沉,锐气与力量一起,在遭囚禁的日夜里不知不觉地流逝。我的一生,永远都在追赶。学业上要撵上进入皇家骑士学院,光荣从戎的兄长;武技上要配得起霍克双刀的名誉;还有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的,瞎眼老爹的不知道什么鬼的期望。
艾莉西娅抱住自己,咬牙紧闭双眼。她早就懒得去听,他永无止尽的数落和指责,偏偏耳孔无法关闭。正如此时,森林里传出的一声高亢吆喝,猿猴尖叫,群鸟振翅飞起,艾莉西娅咕哝一声,企图翻身将这一切压下去。
兽皮包裹的狭窄小舟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几乎倾倒。浑浊的河水涌进船身,独木舟陡然倾斜,船头撞上河床中央突出的岩石,横放在小舟上的船桨顺势滑落,“咚”地掉进水里。
“他妈的,连你也跟我作对!”艾莉西娅翻身去捞,船身加剧倾斜,浪头扑进舱内,正打在她脸上。她吐出一口腥冷的河水,独木舟转过一周,被流水推挤,顺着拐弯的河道,冲向浅滩。洒满碎石的亮白河床边,一个浅色皮肤的人冲出丛林,藤蔓将他绊住,令他狼狈滑下湿泥覆盖的陡坡,赤足的图鲁人紧跟着跃出,高举砍刀。蛮人打造的青铜刀折射出乌金的光芒,热血随即飞溅,染红浅滩。
“妈的。”艾莉西娅像只呆头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图鲁人骑在半身鲜红的帝国人身上,割开他的喉咙,勾起胳膊伸向背后背负的削尖木矛。艾莉西娅本可以躺回独木舟内,图鲁人的短矛即便命中,最多也是在船身上开个洞,何况木棍制作的粗糙投矛未必能穿透兽皮保护的船身。可惜艾莉西娅的身体还没学会当怂包。头脑下定决心之前,手腕已然用力,让她翻出船身。野蛮人的木矛与她擦肩而过,连独木舟的兽皮都没碰到,径直扎进河水里。
来都来了,事到如今,还要缩卵不成!我堂堂帝国骑士,怕了这群野人?!艾莉西娅大喝,一瘸一拐,踢水朝岸边跑去。射失投矛,图鲁人失去远程杀伤的手段,吱哇乱吼了一堆鬼话,亮出青铜砍刀,拔腿对冲而来。两人在没过脚踝的浅滩上斗在一起,艾莉西娅左脚扭伤,被囚多日以来,关节生锈,肌肉僵硬,但她的短剑毕竟由帝国钢打造,首次交锋,便在图鲁人舞得呼呼作响的柴刀上留下一道凹陷的斩痕。图鲁人对这遥远北国的利器颇为忌惮,艾莉西娅哈哈大笑,拿出帝国骑士的气势,以剑做刀,施展出家传的火舞绝技。香蕉树下讨生活,习惯用弓箭射击猴子的图鲁野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立刻被艾莉西娅的剑舞晃得晕头转向,大腿,肩膀,左臂各吃了一剑。
我究竟多久没有享受过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了?剑身见血,剑刃划开皮肤,割破肌肉的感觉令艾莉西娅血脉贲张。多日以来,她的心头一次真正地跳动起来,滚烫的血液顺着脉管冲向四肢百骸,她双眼放光,熟悉的武技瀑布一般,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来吧,让艾莉西娅见识见识你的能耐!”艾莉西娅斜撩短剑,图鲁人举刀来迎,但那只是诱骗他的虚招,只可惜左手空空,否则的话,左刀跟上,立刻就能把他的左胳膊卸下来。艾莉西娅赏给图鲁人膝盖一脚,把他踹得跪进水里。他咬牙忍住疼痛,挺起青铜刀,封住艾莉西娅砍向脖子的致命一击,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她。艾莉西娅来不及琢磨他究竟想干什么,白尾羽箭便嗖地穿过他的喉咙。艾莉西娅与图鲁人同时愣住,钢铁打造的箭簇钻破他深色的皮肤,上了釉一般鲜红。图鲁人张开嘴,身体失去控制,倒进河水里,激流漫过他中箭的脖颈,将箭孔溢出的鲜血冲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