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有人需要帮忙!放他们进来,让他们进来!你们手脚坏了,脑子也坏掉了吗?还会有更可怕的东西从林子里钻出来,没有我们的帮忙,你们迟早得死!我们可以守住旅店,这是我家的店!妈的!从我爷爷的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埃德蒙家的旅店!”
“哼,埃德蒙家的黑店,趁火打劫,楼梯下面的地板也要收五十铜币一晚!等你踏上冥道,好好问问你爷爷的爷爷,经商做人是不是这个道理!”嗓音苍老的男人斥责杰米。一群人呼喝着再次移开遮挡窗户的木板,这次却是要把丢下他们的叛徒扔出窗外。
“钱还在店里,都在店里!我藏了起来,在我的秘密地点!放开我,伙计们,行行好,放我下去,我把金库打开,你们付我的钱,我双倍奉还!”
伊莎贝拉爬完楼梯,从二楼望下去,正可以瞧见杰米反手扒住窗户,痛哭流涕。听闻有利可图,推搡他的人群面面相觑,几只高举的拳头放了下来,拄拐的汤米见状大喊:“信他的鬼话!这家伙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头把你们贱卖了,你们还得给他数钱!什么秘密金库,都是谎话!”他朝托举杰米的青年猛递眼色,那几个家伙一鼓作气,抬高杰米要将他扔出去,杰米厉声嘶吼,嗓音连枯目巨人都嫌难听。“不!对苏伊斯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实话——”
杰米就那么被丢了出去,他惨叫连连,汤米欣慰的笑容尚未消散,杰米那满是臭汗的松弛身体又被丢了回来。围观人群哄地一下散开,窗口露出个脑袋剃得精光的红棕大胡子,看他的个子,几乎跟克莉斯一样高。“一群废物,你们最好就这一个出口!”他像猎犬一样猛吸鼻子,不知嗅到了些什么。“都给我闪开,腾出地方来。啤酒还有没有?兑水的不要。”他按住窗台,撑起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沉重地落在杰米旁边。围住窗口的几十个人被他震慑,倒退两步,无人敢与他对视。那家伙扬起脸来,顺着楼梯搜索,很快发现了伊莎贝拉。
他是什么声名在外的恶徒吗?看上去分明只是个普通佣兵,不过,那又如何?若是只用看的,你也不像个奥维利亚人啊。伊莎贝拉暗自皱眉,那人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令她很不舒服。对视之间,又有影子在窗外晃动,先是钻进来两个陌生人,然后是尼克尔惹人厌烦的灰色身影。“这个不是,威廉大人。不过依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她和那腰带的主人交谈,气势不落下风。”逗留大堂的乌勒倏地转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的心也猛地缩紧。
他们是冲绯娜来的,听上去不像受了都城警备队的蛊惑,但她那该死的金腰带招来的麻烦也绝不轻松!成天自称是威尔的后裔,脑袋也跟他的一样迟钝。早该提醒她,逃亡在外,金银首饰带在身上有害无益!幸亏尼克尔只是个没见识的土匪,将它交给镇子上的小小地主,而不是直接送到皇太后面前。潜伏的危机犹如藏身树林的群狼,散发绿色幽光的眼睛沉默注视着伊莎贝拉,令她精神紧绷,口干舌燥。旅店外面,巨人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逗留室外的佣兵们受到惊吓,争先恐后地由洞开的窗户涌入,落在后面的等不及前方的同伴跳下,伸手将他推倒。来不及散去的几个佣兵挤作一团,剑鞘木盾相互碰响。被尼克尔称作威廉大人的青年男子退至一旁,抄起手大骂手下愚蠢。
该怎么办?丢下绯娜,从阁楼翻窗逃跑?伊莎贝拉望向通往阁楼的幽深走廊。衣柜仍立在那里,占据走廊一半的宽度,紧闭的房间将初夏的阳光隔绝在外,瘦长的楼梯跟她的心情一样晦暗。冷静,伊莎贝拉,总会有办法的。她安抚自己,但内心的声音如此虚弱,让她失去了迈步的力气。异样的视线穿过大堂,落在她脸上,她回过头,一堆白皮肤的帝国人中间,图哈深沉的肤色犹如暴露雪地中的褐色苔藓,让人忍不住多瞅上几眼。
“兰妮呢?告诉我你们都还好。周围敌人太多,花的时间长了些。”他绕过人群走出来,取下横挂在腰后的竹筒,走向乌勒。威廉冷眼瞅他,一个满头小卷发的佣兵站出来,伸手拦住图哈。
“我们只是碰巧同行。你几时听我自认是你们的一员?”图哈回身瞥了佣兵一眼,他在向尼克尔示威吗?不管怎么说,那家伙装作和图哈根本不认识,只管向威廉解释。“他是出去找草药的,死人值不了几个钱。您知道,图鲁人不擅长说谎,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好消息。”威廉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小卷毛“切”了一声,怏怏放下举起的手臂。“叛逃的奴隶,应该治你的罪,把你抓起来,砍掉你的手脚!”他往地板啐了一口,图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与乌勒并肩走上楼来。威廉使个眼色,小卷毛带上两倍于土匪的佣兵,跟在图哈身后。尼克尔也在其中,不过他理应算在敌人那边。
一行人步步逼近,伊莎贝拉的
脚趾抓紧草鞋,进退不得。走廊阴森得可怕,怪物的吼声影影绰绰,夹在在木地板沉闷的脚步声中。该怎么跟绯娜解释?我挺身帮助的绑架我们的土匪枉顾我们展示的善意,将她出卖?早知道不如一开始就跳窗逃走,事到如今,还能当场杀人,射死那个威廉不成?
乌勒看出她的踌躇,柏莱人快走几步,赶在最前面,低声向她解释。“以光明王的名义起誓,尼克尔的勾当没知会过我,图哈一定也一样。你应该知道,图鲁人极少说谎。”她有些焦急,大掌抹着额头,还想解释些什么,但显然找不到合适的大陆语。伊莎贝拉点点头。“我明白,我接触过图鲁人,虽称不上是朋友,却也不讨厌他们。”事实上,她甚至想起弥兰达。倘若当初她随行,或者至少留在庄园,看顾他们返回的道路,克莉斯也不至于入狱。
“你们帝国人的规矩,我始终没能全弄明白,不过直觉告诉我,他们没有杀意。”乌勒的声音不小,像是专为让她难堪似的,小卷毛冷不丁推了图哈一把。图哈缩起肩膀,护住怀里的竹筒,卷毛咧嘴而笑,露出帝国标志的白牙齿。欠揍。伊莎贝拉的拳头握起又松开,两个异族默不作声,直到进入阁楼,兰妮扑进图哈怀里。“我向苏伊斯,威尔,智慧的双子祈祷你能寻到药草,平安归来。”图哈微笑,将手里的竹筒放到稻草床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不知什么东西,扬手丢给绯娜。“含起来。”图鲁人调转两根指头,指向自己的嘴比划。
“呸,与奴隶厮混的骚货,少在老子面前碍眼!”卷毛边走边骂。他用手肘顶开图哈挤进来,拨开高大的乌勒。伊莎贝拉站在更里面,瞪着他那因恶意而扭曲的脸。“看什么?没见过我这样的美少年是吗?要不是贝里老爷认为你能值上三五个金币,你以为你还能在我跟前蹦跶?给老子把路让开,小婊子!”他说着,巴掌扬手就来,乌勒冷哼,擒住他的手腕。“你他妈——”小卷毛曲腿踢向乌勒,伊莎贝拉不得不避让。阁楼本就狭窄,一下子挤进来四个大活人,连落脚的地方都嫌少。退避中伊莎贝拉险些踩到绯娜的手,她倏地抬起手腕,大声咳嗽,看向伊莎贝拉的眼睛翻白,不知是咳到快要昏厥,还是其他意思。床上的迭戈被吵醒,再次□□起来,另一个留有齐耳金发的佣兵挤进门来,松剑出鞘,刺耳的金属声让乌勒不得不停手。
“雅各布是纯正的帝国种,不想被割开喉咙的话,立刻停手,猪人!”失去长弓,乌勒只能以视线还击,旋即被雅格布以手肘击倒。伏在图哈怀中的兰妮转身惊呼,图哈视线低垂,沉默不语,蓝眼中光彩尽失。阳光照亮他油黑的皮肤,伊莎贝拉注意到在图鲁人惯戴项圈的位置有一条浅色的蚯蚓样疤痕,不知是否是他私自取下项圈时留下。
“欺负手无寸铁的人,就是纯正的帝国种?”发热让绯娜的嗓音听起来像发了霉。小卷毛冷哼,调转矛头朝向她。“别以为能值几个金币,我就会怕了你。”他迈开步子,绯娜仰面望向他,冷笑挂在嘴角,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蜷起。伊莎贝拉直起身,瞥向兰妮与图哈扣在一起的手。她很清楚自己挺直的背挡住了小卷毛一半的视线,因此他伸手来拨的时候,伊莎贝拉绷紧身体,不肯教他如愿。
“放聪明点儿,小跟班。你根本对我的价值一无所知。我的父亲是你的主人做梦也不敢高攀的大领主,而我,是他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万一我出了什么差错,你的主人怪罪下来,你猜哪个倒霉蛋将代替命令你的家伙承受他的怒火?”
“吵死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卷毛挤在两个女人之间,伊莎贝拉明白他扬起了手,硬而瘦的骨头飞快地擦过她的后背。她咬住嘴唇,即便是绯娜,她也不愿目睹她挨佣兵的耳光。绯娜反倒不如她紧张,她懒洋洋地道:“你可以选择打我,也可以控制住你那愚蠢的脾气,对我客气点儿。我对善于讨好我的一向慷慨,向诸神起誓,一旦知晓我的名字,你就会知道我承诺的力量。”
“切,废话连篇,那你倒是说呀!”卷毛的手仍然挥了下去,伊莎贝拉背对绯娜,想不通病中的她用了什么法子,让佣兵的耳光落空的同时,制服了他。“带我去见你的主人,如果你乖乖照办,我可以忘记眼下小小的不愉快,我向你保证。”伊莎贝拉回望身后,小卷毛的手臂卡在绯娜臂弯里,耳朵跟她发热的脸一样红。他发出便秘一样难堪的声音,试了再试,始终无法挣脱绯娜的钳制。走廊上,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都是穿靴子的佣兵。图哈一行人与伊莎贝拉面面相觑,伊莎贝拉在乌勒的眼中看到阴云一般的焦虑,事实上,直到贝里老爷庄园的红房顶已经显眼到不可忽视,她仍旧没能明白,绯娜怎么忽然间变得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