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殿下。”
伊莎贝拉冷冷作答。拖着跛足的活死人游走在旅店屋檐的阴影下,阳光穿透丛林间的晨雾,放射出万道金芒。昨夜混战留下的血迹清晰刺目,乌鸦飞来跳去,与两头嶙峋的瘦狗争抢尸体。伊莎贝拉看得一阵恶心,忙将视线移向别处。
“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让他们为自己的轻慢付出代价?还是夺下马匹钱粮,飞奔回北方?”伊莎贝拉无心作答,绯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论如何,都会把我留给土匪和活尸了。看在我也曾用使臣礼节对待你的份儿上,能不能在走之前给我个痛快?”
“怎么?你担心落在土匪手里,吃尽苦头?”
“哼,我是帝国的主人,威尔的后裔,死尚且不怕,还怕吃苦?”
熟悉的狂妄令伊莎贝拉转向绯娜。她仍是那副拥抱自己的脆弱姿势,嘴唇苍白,起了一圈干裂的死皮,只有眼睛炯炯有神。消瘦令它们大而突出,让人想起夺目的狮子心。
她故意刺激我,想要激起我的恻隐之心,好教她利用!都这副死样子了,还不忘算计我!伊莎贝拉咬紧牙,恶心感较目睹死尸更甚。“别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她奋而转头,活尸□□着朝鸦群和野狗走去,瘦狗拱起背,朝活尸狂吠,怪物的同伴们木讷地扭过头,目睹野狗扑向同伴。
伊莎贝拉闭眼不看。如果克莉斯在这里,她一定可以帮助乌勒,震慑旅馆里的那群混蛋,哪会让我如此为难。可恶,事到如今,你怎么总想着躲在她背后。
“我有不能离开的理由。我不像你们帝国人,只看重浮华的表面,从不深入内里。”“说什么真心……不就是为了你的克莉斯吗……我劝你睁开眼,小妹妹。瞧瞧我吧,一旦你失去了……昨日的追捧,还不是……”
“别拿你自己的龌龊套在她身上!”伊莎贝拉怒斥。一定从没有人当面指责帝国骄傲的狮子,她努力做出凶相,盯紧伊莎贝拉,脸庞的其他部分却因震惊而呆滞。都是这些可恨的帝国人,欺骗她的忠诚,却在真相大白之际将她抛弃,令她受苦。想到克莉斯此刻正不知困在双子塔的哪个角落,承受非人的痛苦,伊莎贝拉就悲从中来,泪水再难抑制。
“她跟
你的那些床伴才不一样!她尊重我,站在我一边,愿意倾听我的寂寞和痛苦。我爱的是克莉斯?沐恩,而非随便什么爵士或剑客!对她来说,也一样!要说罪责,那也应该由我来承担,而不是她!从黑岩堡到洛德赛,她多次帮我,没有她,安妮和我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而我……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她抓走,投入黑牢,送到秘法师的刀下,什么也没能为她做到,我,我,我真是个……
真可笑,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除了自己的自命不凡,尊贵的殿下,您究竟懂得什么?我敢打赌,就连艾莉西娅,你也未必懂得!”
“艾……”绯娜哽住,干张着的嘴说不出话。伊莎贝拉狠狠转头,抹去泪水。“你不可能知道她有多爱你。你的眼里,钟爱与黄金一样,不可思议地廉价。感谢诸神赐给你如此命运,惩罚你对可贵之物犯下的傲慢罪行!”诸神也惩罚我,谁让我漫不经心,总觉得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向所爱倾诉心意,长久厮守。
窗下嘈杂起来,伊莎贝拉猛吸鼻子,努力将注意力投向旅店外。一楼大堂内,抵住窗口的长条木凳被挪开,窗帘布唰地拉开,柏莱人沉重落地。野狗仍咬着活尸的大腿不松口,那承受啃食的东西全无痛感,将脖子扭到背后,面朝柏莱人落地的地方,发出半是咆哮,半是□□的声音。乌鸦惨叫着飞起,更多活尸发现了乌勒,伸长手臂向她走去。乌勒弯腰捡起石块,石头准确砸中活尸右眼,但那毫无用处。即便弓箭在手,与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比拼耐力,绝称不上不是什么好主意。幸而柏莱的战士很聪明,她不断投出石块,吸引活尸注意,脚下跟那群嗷嗷叫的蠢货兜起圈子,退向旅馆门前枝叶繁茂的大橡树。
乌勒躲进橡树粗壮的树干后面,抽出一根短木棍,伊莎贝拉这才发现原来树枝上系有一长条黑铁片。不论它原本是为了什么被系在那里,此时此刻的作用一定是安全的信号。
烂主意。伊莎贝拉半引角弓。前往无名山途中,她曾多次与尸潮遭遇。白天的时候,这些东西视力不佳,看似行动不便,其实对声音颇为敏感。铁片刺耳的金属声让周围的活尸全都转过身去,拖着破烂的武器奔向声音源头,伊莎贝拉向诸神祈祷,但愿周遭的敌人只有这么三十来头。
“他们数量不多,也没夜间灵活,从我这边出来。送伤员的麻利点,门口的那群刚好在我的射程之内。”乌勒朝旅店内喊话。店里一开始静悄悄的,还能听到乌鸦猛拍翅膀,盘旋在屋顶上方,随后风摇树丛,单调的“哇哇”叫声被嘈杂与争抢取代。有人翻越窗户跳出来,在与乌勒相对的另一处。伊莎贝拉守在旅馆顶层正中的阁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翻窗出来的家伙里,可没有一个瞧上去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说的没错,全看你的了,用的箭为你的族人赎罪吧!”杰米半是嘲讽半是讥笑,混在逃离的人群中。他左转冲向马厩,三五个人跟在他后面,伊莎贝拉本以为他们是他的同伴,结果大错特错。奔逃中,一个黑发秃顶的家伙突然间扔出套索,套住杰米脖子向后猛拽,跟在杰米身后的家伙顺势按住他的肩膀,二人合力,一口气将杰米拉倒,随后一人踏过杰米的肚子,冲向马厩。“你的礼物我们就收下了。”那人大笑,杰米捂住小腹,咒骂不已。混乱展开黑色的羽翼,扰乱齐心协力抛弃伤员的歹徒队伍。原本追随大部队逃向树林的人群中分出一小撮,转向马厩,但愿马匹全部化为僵尸,把他们一口一个,全当做苹果啃秃了!伊莎贝拉肚内咒骂,拉满角弓,射倒扑向乌勒的活尸。
“那些玩意儿消灭不易,从不单独行动,就算你一箭一个,也未必能保证她冲出尸潮。”
“我能保证她不在我面前被撕碎,怎么说也比躺在地上说风凉话的强。”乌勒也在射击,用她澎湃的力量与石块。即便石头不可与弓箭相比,自柏莱人手中飞出的石头仍然准确击中活尸的喉咙,令她仰面倒下。那东西手舞足蹈一番,重新爬起来。伊莎贝拉在她背后补上一箭,让她彻底扑倒在硬泥地上。
“你的箭和别人的不一样,你很清楚这件事。告诉我,为什么。”
伊莎贝拉咬紧嘴唇,不回答绯娜。羽箭破空声不断,袭向乌勒的活尸一个个倒下,但伊莎贝拉丝毫不敢放松。角弓很热,弓身内部的纹章持续发热,黄色的光芒几乎就要透过角弓表层,大放光芒。
坏兆头,我并未向它求取力量。搭箭的空隙,伊莎贝拉瞥向树影摇曳的丛林。帝国南方的丛林缺乏奥维利亚松林的庄严齐整,枯木遍地,榕树间藤蔓缠绕,灌木与各种爬藤植物塞满树木间的缝隙,整片树林就像大竞技场前的广场,拥挤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那里面一定藏有什么东西,隔着数百码的距离,伊莎贝拉也能听到它粗重的呼吸。
“不想回答就算了。”绯娜别开脸,伊莎贝拉没空理会她,探出身体招呼橡树下的乌勒。“离开那儿!快回来!”乌勒转向阁楼,五十码开外的丛林里,树影猛地摇动,惊飞的群鸦犹如聒噪的乌黑箭矢,从树林的阴翳中射出。
第215章 贝里老爷(上)
巨人的脚步声重锤一样敲在人的心上。托了黑心鬼一脚的福, 杰米没能抢出马匹冲上旅馆旁的硬泥路送死。逃过一劫的他从出逃的窗口翻回旅馆,紧贴墙壁坐下, 手里攥着马厩断裂的栅栏,被他抛弃的大小伤员聚在一起,仇恨的视线早把他刺穿了一万遍。
“妈的,看什么!怨我吗!汤米,琼,今天我们的位置对调,你们也会跟我一样!”他握住断木的手爆出青筋,左脚神经质般地抽搐。伊莎贝拉说不好汤米和琼分别是谁,不过既然是杰米的旧识, 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听见了没, 他说我们可以把他扔出去喂怪物!”一个络腮胡子的红金长发男人拄拐站起来,一步一摇地朝杰米走去。面色阴沉的伤员们相互交换眼神, 不免让人对杰米接下来的遭遇忧心。幸免于难的乌勒与伊莎贝拉并肩站在通往二楼的木梯转角处, 柏莱人冷哼一声抱住胸口。“汤米与他年少相识,几十年的朋友却遭如此对待, 把他扔出去给活尸分吃了也是活该。”伊莎贝拉瞥了柏莱人冷酷的面容一眼,大堂内压抑的气氛令她浑身难受, 情愿逃回阁楼守望旅馆外的尸群。
“我上去看看, 不能总让孕妇照顾病人。”伊莎贝拉转身,留守旅店的伤员们起哄, 污言秽语不断。有人抄起木碗砸向杰米,老板大声求饶,木地板笃笃而响,不知道有多少拐杖木棍朝他挥舞。旅馆被桌子顶住的大门同时大响,出逃的家伙里或许有几个幸运儿, 从枯目巨人与丛林尸群的袭击中捡回一条命,这会儿想要钻进来的心情比当初离去时还要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