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我宝贵的大脑!诺拉倏地惊醒,她的脸贴在纸张上,趴在书桌上的身体僵硬而酸疼。下坠的感觉萦绕心胸,她眨眨眼,睫毛擦着硬纸,沙沙地响。
刚才那个用的是……西蒙公式?
她撑住桌面抬起身体,抓下粘
在脸上的纸张。梦吗?我睡着了?现在几点?我的拓片呢?诺拉转过身,她突然的动作镇住了老头子,他躬身背对虚掩的房门站立,不知是打算偷偷摸摸溜走,还是要潜行进来。
老头儿,在这儿?诺拉眨眨眼,老爷子突然乐起来。真搞不懂他,有什么笑料吗?只见老头慢慢直起身,捞了捞屁股后面。“那个,我那个……”哪个?什么意思?
“你几点进来的?来干什么?我没锁门?”诺拉霍地站起来。蜷了一夜的腿酸麻刺痛,教她站立不稳。诺拉顾不上这些,一瘸一拐走向西蒙大学士。这老家伙,不会是来窃取我的研究成果的吧!她着急起来,碰翻地面书堆最上层的《古代语言第五卷 ——灾变纪增订本》。厚皮大书尖锐的边角撞上她的右侧膝盖,发麻的腿跟着软倒。诺拉倾斜肩膀,然而还是没能控制住身体,她的重心不断偏移,眼看就要倒进书堆里。不不不不,我这些都是珍本!诺拉猛挥手臂,结果还真的抓到一样东西。老头子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拉住了她,学会藏书得以保全,真是秘法的奇迹!
诺拉大松一口气,立即望向书堆。堆到膝盖高的藏书被她碰撞,向一侧倾斜,眼看就要撞上旁边半人高的另一堆书。诺拉赶紧弯腰扶书,成功将摇摇欲坠的书堆推得更歪。厚实的《古代语言第五卷 ——灾变纪增订本》整个倒在半人高的书堆上,高大的书堆搂紧他的小兄弟,晃了晃身子。还好,没出大事。诺拉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古代语言第五卷——灾变纪增订本》牛皮封面的瞬间,大书颤动了一下,紧接着轰地一声,将高大的书堆拦腰砸断。典籍翻倒,扇起一大片从未清扫过的灰尘,夹在大书间的手记与验算纸页被风卷起,很快四散开来。诺拉大惊失色,大张的嘴吸进不少尘土,连打三个大喷嚏。
“阿嚏——你自己不收拾,就叫几个学徒来帮你——阿嚏——比上次来的时候更乱了!”
“上次?你还来过?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诺拉跨过坍塌成小丘的典籍堆,走向大门。她拉开橡木门,低头检查锁眼,把门闩拨得哗哗响。“我本严重怀疑你将我个人的研究成果窃取给莫迪默大学士,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他的愚昧导致他不可能领悟我的发现的重要性,除非我将他按在活动的时空漩涡门口——当然我要能顺利激活时空漩涡的话,绝不会如此浪费。”她直起腰,确定门锁并无大碍。“以上判断由诺拉学士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完成。”诺拉阖上门,转向驼着背站在狼藉中的西蒙大学士,“说吧,在找什么?”
“你申请的二十只高原犬鼠我给你批下来了,学会人手紧张,繁殖场需要你自己……”
“给我了?!什么时候到?我现在就去收拾!”诺拉喜出望外,望向里间紧闭的门扉,忍不住现在就要换上长裤长靴。两行铁笼并排,皮毛蓬松的高原犬鼠双手抱着草茎咀嚼的模样近在眼前,一周的时间给犬鼠适应,挑出最强壮的接受注射,入夏繁殖出第一窝,秋天就能对照验证!“十只公的,十只母的,我要亲自挑选,只要精力最旺盛的。”诺拉绕过书堆,朝里屋走去。前端时间天天下雨,为了保护古籍,她把工作服都挪到里屋实验间了。引进的动物都怕脏,靴裤应该还有身全新的,笼舍先用生石灰处理,这活儿得我亲自来。
诺拉摸向门把手,老头子的声音又响起来。“领繁殖场的时候顺便去趟藏书楼,把书都还了,尤其是那些珍本。”
“我还有用。好吧好吧,可以还,但即使是我,誊抄也是需要时间的。拓片的翻译工作也需要时间。依我看,我们需要重新架构古大陆的神话体系,柏莱神话贯穿他们的整个历史,解读的工作尤为重要。”
老头子点点头。“明天我会派专人过来,整理你手上的地下遗迹的拓片,按照你目前的叙述编号封存。”
诺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转身,落枕的脖子一阵抽痛。“封存什么?我还要继续翻译的。你又聋了?”
老头捋了把长须,诺拉自认音量不小,他完全没听见。“学会所有没有通过立项申请的自由研究全部暂停,空闲人员交由上级学士分配。你总不来开会,信件也不拆,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他说完,拍拍屁股站起来,作势要溜。诺拉一个箭步冲上去,碰倒两摞书卷。牛皮纸卷,莎草纸,硬皮帝国书册哗啦啦地倒下,诺拉顾不上心疼,揪住老头的白胡子。
“你老糊涂了?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在阻止一位独创的,并且注定是伟大的秘法师进行划时代的探索!你打算摧毁秘法与真相之间的桥梁,让整个秘法界——不!是整个世界!——笼罩在无知与迷茫的阴霾中!你——”
“你撒手!疼死老夫了!”老头子啪啪拍打诺拉手背。诺拉不知疼痛,越发用力。“不准你碰我的研究!”她的怒吼全无用处,老头用上双手,要掰开她攥住长须的手。“谁要碰了!给你存起来,时间充裕的时候让你慢慢研究。你要是无聊,研究你的高原犬鼠去,要不然,尝试一下西蒙公式嘛。”
“谁要理会你的破公式,谁爱解谁解!给我走,你给我走!”
不就是比嗓门大,我怕你不成?诺拉高呼,用力压过老头子的声音,攥着他的长胡子把他往外推。老爷子不肯依从,一边连连叫嚷“我不走”,一边猛拍诺拉双颊。他这几巴掌打得一点没留力,诺拉被他扇得晕头转向,脸颊很快红肿起来。
“给我出去——”诺拉用脚打开门,双手猛推老头胸口。老爷子挺起他干瘪的胸膛,反手扒住门框,吹胡子瞪眼:“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我是大学士!首席大秘法师!你是我的学生,我的下属,就该听我的!你怎么敢强行把我推出去,我可是你爹,你这逆子!”
“你才不是我爹!我是你捡来的弃儿!老糊涂!”诺拉吼回去,嘭一脚将首席大秘法师踹出门。老头承受不住,被她一脚踹出十来米,颓然坐倒在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几乎就跟梦里一样。盛怒中的诺拉愣住,关门的手僵在半空。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如此一来,承诺给我的高原犬鼠岂不是不保?谁会接任首席秘法师的位子?莫迪默?不要啊,那家伙不过是个鼓捣药罐子的。万一他们选了拉里萨……那还是莫迪默好了。
诺拉收敛声息,踮起脚走向坐在地板上的西蒙大学士。她在大学士面前停下,弯下腰挥了挥手。老爷子光可鉴人的脑袋顶倒映出她手掌舞动的影子,除却脑后稀疏的毛发被风扇动,老人一动不动。不会真死了吧。“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会很为难的。”诺拉伸出食指,戳了戳老人的肩膀。肩头还是温软的,那是自然,就算真死了,也不能凉得这样快。“适可而止,别装死了。不就是几本书,还给你就是。其实我都背下来七八成,没有记下来的全是无价值的段落。”诺拉摇晃西蒙大学士的肩膀,老人的脖子像是泡软了的面包棍,大脑袋被她摇得向后仰倒,露出生满白胡子的下颌。
“跟你借的《古柏莱语注解》也还你?”
仍然没有动静。
“要我增补的批注?”
“加上你的所有遗迹拓片。”老头子仰着头,竖起一根手指。
“做梦!”诺拉松开手,老爷子蹦起来,像只老当益壮的兔子。诺拉转身飞奔回房间,老头追上来,甩着大袖子,跑得不比她慢。“这是学会的统一指令——”他的大嗓门儿教人耳鸣。诺拉抢先一步溜进门里,老头紧随其后,手穿过门缝,肆无忌惮挥舞他的老爪子。
“啊——住手——妈的,别像个婊子一样抓我!”
“是谁,究竟是谁将学士之间理智的争论拖入斗殴与谩骂的下流境地的?是你,诺拉学士。啊——”
诺拉一口咬上老头缺了指甲盖的食指,大学士少女一样地尖叫起来,用力抽回手。诺拉扑向门把手,用力关上大门。包有黑铁皮的橡木门“怦”地合拢,叩门的铜环撞响门扉,覆盖老人的痛呼。诺拉吁了口气。断了手指正好,省得批下那些个烦人的文书。
“哎唷——嚯——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位老人唷——他是一位杰出的老人,一位睿智的老人,是那个抚养你长大,教给你秘法的人——唷——”
“还记得布洛伊特学士吗?他创立了图书分类法,建起藏书楼,现代典籍管理正是在他的理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但是现在,提到布洛伊特,还有几个人有胆量认同他是为秘法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伟大学士?他滥用职权,为了阻碍秘法波动研究的进行,他伪造调查资料,将独创性的研究诬陷为剽窃!在他躲在自己阴暗的密室里写下第一个字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就已经毁了。他注定无法以一个伟人的面目被人记住,他的生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