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走了,嬷嬷又在找我了。“有了身子的女人不该,阿拉阿拉,尤其当她怀的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听听,她又在抱怨了。我知道她担心你,但你不会有事的。你是一个健壮的孩子,一个会得到自由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万分期盼你到来的母亲
第112章 禁足
自由?
听上去如此陌生, 又散发出诱人的魔力,就像故事里挥舞神盾, 斩杀恶龙的女骑士。
“禁忌之物常有独特的魅力。”拉里萨大学士将母亲的亲笔信赠予伊莎贝拉时如此说道。
我应该怎么办?如果您在就好了。如果您还在我们身边,您一定会帮助安德鲁,会支持我,我的骑士小说,我的……
伊莎贝拉垂下头,心里有些雀跃,口中只有叹息。这是我一生得到过的最宝贵的馈赠。伊莎贝拉摩挲木盒,感觉像在抚摸母亲的手。不是宫廷画师描绘出来的矜持虚假的她,而是那个真正的, 会放声大笑, 会潜入松林,会祝福她的子女, 会倾慕异国女子的母亲。
我就像她一样, 很多地方都像。她就在我体内,她的一部分也是我的一部分, 我可以去做那些她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那些她希望我去做, 祝福我可以实现的事。
伊莎贝拉握着盒子站起来。她不再像昨晚那么孤独, 不再是独自行走在刀锋上的人。
我应该去救克莉斯,她帮过我很多次, 而且……况且骑士绝不见死不救,骑士永远都会为心上人挺身而出。“心上人”,只是想到这个词儿,伊莎贝拉的心就怦怦乱跳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 你只是想想而已,又不是要去向她求……表,表明心迹。
伊莎贝拉拢了拢两鬓,双手握住木盒在卧房里踱步。
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被软禁的人质罢了,既没有绯娜的权势,也没有艾莉西娅的武技,连一心向着我的安妮都不在身边。
伊莎贝拉空出一只手,将手心的薄汗蹭在屁股上。
在洛德赛,大学士算是最友善的帝国人了——当然克莉斯除外。她顾念旧情,对我照顾有加。可我应该如何说服她呢?她愿意为了我,违反禁令,派出她的守卫去地下寻找克莉斯吗?答案不言自明。论口才或头脑,伊莎贝拉绝无把握能够胜过当今大学士,然而再不表明立场的话,一切都会来不及。都是我的错,我心里只想着去世的母亲,将活着的人弃之不顾,月神一定会惩罚我吧,我明明可以得到大学士的帮助,却亲手将一切搞砸。我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大学士应该会邀请我共进晚餐。
她踩过柔软的短绒地毯来到窗边,拉住窗帘的鹅黄流苏向外眺望,确认时间。日头尚未落下,残缺不全的月牙便已升起。半人高的大玻璃窗正对着东边,瞧不见西方天际,只能望见被啃食过的月亮孤零零悬在高空。它的轮廓淡薄得几乎融入天幕中,透出半是蔚蓝,半是枯黄的诡异色彩。
这样看起来,明天应该不会下雨。
伊莎贝拉拔起黄铜插销,将玻璃窗推开一道缝隙。站在屋瓦上的乌鸦被她惊扰,奋力挥动翅膀,向月而去,仿佛一枚黑色的毒矢。它留下一长串难听的聒噪叫喊,黑鸟翅膀下的学士营地同样不得安宁。奄奄一息的残阳将一街之隔的楼群照的焦黄,顶着红瓦的楼宇活像一长排参差不起的黄板牙。或灰或褐的马车塞满牙缝,她听见年轻男子的呼喝声,但辨不清他讲的是什么。抱了一大捧图纸卷的女学徒挤出大门,她踩空了阶梯,扑倒在地,怀里的纸卷滚落一地。女学徒顾不上自个儿,爬起来要捡她的东西,路过的车轮毫不留情地碾过,将几卷图纸压扁撞飞。她绝望的呼喊很快被更多的马蹄声,脚步声,吆喝声吞没。伊莎贝拉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学士们在撤离——或者说,飞一般地逃走。到了明天,此地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到那时……
铜环轻叩木门,沉闷的声响打断伊莎贝拉的思路。敲门声礼貌地响了三下便停止。一定是大学士的属下。伊莎贝拉站直身子,拉了拉猎装下摆,但对方根本没有开门进来。
“大学士邀您共进晚餐,小姐。”说话的是个声音温和的女人。发现对方并非男性,伊莎贝拉快步穿过卧室,拉开房门。“请容我整理一下,片刻就好。”她这么对来人说,然后阖上门,当真理了理衣领。只是她身上的猎装本就为骑射设计,不若长裙,本来也没几处可整理的地方。
你要冷静,说明理由,大学士不是蛮横的人,她怀念你的母亲,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一定是这样。
她拢了拢披散的长发,摆放好微笑,转身拉开门。来接她的妇人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转身走在前面带路。伊莎贝拉跟在她后头,走过颀长的木地板走廊。还没到落日的时候,长廊并未点灯。刷得粉白的墙壁上悬挂的人物画像看不清容貌,眼周是一个个漆黑的孔洞。伊莎贝拉一下子想起刺客深渊一样的眼瞳。她不敢再看那些画像,疾走几步跟紧女人,皮靴发出急促的笃笃声,若有似无的回音跟在她身后,仿若幽灵。
“大家都去了哪里?我是说,大学士宅邸的大家。”
女人停住脚步,伊莎贝拉连忙解释。“您瞧这楼里这么安静,我的皮靴都能听到回声。”
“那是因为大学士喜欢安静,她讨厌高声喧哗,尤其在她的居所。”
银发女人说完,甩动肩膀又走起来。她绝称不上苗条,有一副宽大的骨架和一个肥屁股,走起路来却格外利索,藏在学士长袍下的牛皮鞋后跟有力地响个不停。伊莎贝拉得用接近小跑的快走步子才能跟紧她。
“大学士,她还有什么习惯?有什么钟爱的东西吗?啊,我……我好歹也是奥维利亚的使节,来到洛德赛这么久也不曾登门拜访过,又承蒙大学士多次照顾,想要表达感激之情……”
银发女人加快脚步,伊莎贝拉不得不越说越快。她跟随女人小跑下楼,银发女人忽然顿住,伊莎贝拉刹不住脚,险些撞上她后背。伊莎贝拉吃了一惊,握紧楼梯乌黑的木扶手,刚稳住身子,就见那女人转过脸,她眼角的皱纹生硬刻薄,淡蓝近灰的眼睛紧盯住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强令自己不要挪开视线。对于受奥维利亚礼仪教养的女孩而言,与长者对视是失礼的表现,她本应该盯着地板,更何况眼前这位女士身着学会制式长袍,说不定还是位学士。不过帝国好像没有类似的习俗,在帝国,只有心虚或承受不住挑战的懦夫才回避别人的视线。
“大学士已经很疲惫,她难得的私人晚餐时光,希望您不要破坏。”
“引起您的不快我很抱歉,可我并没有——”
“这样的念头也请收回去!”女人语气愈发强硬,伊莎贝拉只得住嘴。她扣紧扶手,软薄的漆皮被她的指甲抠得微微下陷。“如您所愿,夫人。”她屈膝行礼,银发女人别过头。
“我没结过婚,我叫做玛雅。”玛
雅女士说完,大步跨下最后一截楼梯,走进大落地窗下的余晖里。伊莎贝拉跟上去,快步穿过那片光带。太阳神最后的热忱绵软无力,只有光亮仍然强烈。窗格浓黑的影子将玛雅女士的银发和宽肩膀切成一个一个方块。不近人情的方块人,挺适合她的。伊莎贝拉暗想。
落地窗左侧又是一条长廊,铺了长条地毯的大理石走廊看上去阴暗狭小,餐厅大门旁立着两个侍从打扮,垂手等待吩咐的黑衣男子。门边矮几上放了一个肚皮浑圆的青瓷花瓶,瓶子里插着一大束野花。羸弱的小花点缀在灰绿的狭长叶片间,白得像纸。它惨白的颜色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扎眼。
是白刺玫。伊莎贝拉一下子认出来,心跳跟着加快。男仆见她二人过来,转身拉开餐厅大门。厚重的胡桃木门应声打开,室内明亮的灯光将玛雅女士的银发照得夺目。尚未进门,伊莎贝拉便注意到餐厅悬挂的水晶吊灯。灯托上放置的并非蜡烛,熊熊的秘法光芒漂浮在灯托上方,无声燃烧。那绝非火焰,但头脑空空的奥维利亚小姐着实找不到词汇形容它们。
“对秘法感兴趣?”大学士倚坐在红丝绒座椅里,破天荒没穿学士服。她穿了身时下流行的女式长袍,蓝紫的面料让她显得更加冷静与睿智,专属大学士的金章佩戴在她左胸,明亮不可逼视。她的领口,肩膀上绣了暗纹,距离太远,伊莎贝拉看不清楚,只觉得刺绣随着秘法灯光时隐时现,让她想起神秘的秘法纹章。纹章的主人伸出手掌,邀请伊莎贝拉落座。“快坐下罢,中午就没吃,很饿了吧。”
伊莎贝拉这才想起来,自己苏醒尚不足一天,竟有幸两次被大学士召唤共同进餐。大学士的私人用餐时间也没有玛雅女士说的那样珍贵嘛,伊莎贝拉腹诽。但她仍报以感激的微笑,欠身致谢。她临时起意,弯腰下去,忽然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下。一躬到底似乎过于隆重,但已是覆水难收。她趁自己弯着腰,飞快地吐下舌头,快步走过绒毯,拉开椅子坐下。
大学士不等她坐稳,接着说:“猎装是很方便的装束,很适合你。这类礼仪,很快就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