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收起绳索,落到地面,双手重新握好苍穹。蜘蛛骑士还活着,在克莉斯击中蜘蛛之前,他率先从蜘蛛背上跳下,稳稳当当落地。那家伙转了转弯刀,将乌金的刀锋对准克莉斯。克莉斯遥望他枯黄的眼睛,那是双专注但缺乏温情,出奇冷酷的眼睛。这种眼神她见过很多次,在看守严密的死牢里,在以杀人取乐的暴徒身上。
绝非良善之辈。
克莉斯提剑迎击,骑手吐出半条烂舌头,以非人的姿势四肢着地。他灵活异常,以那诡异的姿态两次从苍穹锋刃下滚过。克莉斯暗暗称奇,她斜撩巨剑,剑尖刺进石板里,带出一串火星。火光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斩向骑手缠着绷带的瘦削肩膀。他侧身避开,眨眼间仅凭一条手臂的力量倒立起来。猩红的刀光扯破黑幕,直劈骑手腰侧。他避无可避,身侧中刀。艾莉西娅提起手腕,用力收回破晓,那骑手被她抽飞出去,滚进大厅立柱前的黑影里。
“没砍到他的内脏,”艾莉西娅靠近克莉斯,啐了一口,“这家伙变招好快,居然用肋骨硬接下来,跟我之前遇到的不太一样。”
克莉斯没有搭腔。被艾莉西娅误伤的女武士快步赶过来,两柄帝国武器光芒微弱,但也足够克莉斯发现女武士被腐蚀的肩膀。蜘蛛的酸液轻而易举将她陈旧的皮革衣料吞掉大片,她肩膀的肌肉也跟着塌陷下去,克莉斯至少数出大小不一的四个凹洞。然而身体的痛苦不能困住她,她抓住克莉斯的胳膊,满脸焦急,使用的句子简短有力,像在催促着什么。
“你需要我的帮助?”
“老天,看在我死去老妈的份儿上,你先帮帮自己人行不行?”艾莉西娅打断克莉斯。她舞出一片刀光,将欺近的骑手逼退。照艾莉西娅的说法,那家伙的肋骨应该结结实实吃过一刀才对。克莉斯有些在意,这东西蹦跶的模样完全不像受过伤。他被艾莉西娅的刀舞逼向墙角,看似节节败退,实际没让刀锋碰到他的一根绷带。艾莉西娅瞅准他的去向,双刀挥舞愈发淋漓起来,两柄利刃不断切割空气,呜呜低鸣。黑暗的环境里辨不清刀影,只有破晓猩红的光芒,几乎片刻不停,交织成一张密织的大网,朝蜘蛛骑手扑去。
骑士的后背撞上了石柱,就在克莉斯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忽然倒立起来,两只脚踝向后翻转,脚掌抱住石柱,壁虎一般爬了上去。不,人世间的壁虎可比这东西可爱多了。克莉斯盯着他扭曲翻转的关节,一阵恶心。艾莉西娅被他唬了一跳,收刀不及,砍上石柱,溅起一片飞灰。骑手趁势冲下来,挥舞弯刀向着艾莉西娅头顶一顿乱砍。两人的武器几次交锋,灰团干扰了艾莉西娅的视线,让她渐渐被骑手压制住。
克莉斯提剑上前,胳膊肘立刻一紧。她回过头的时候,女武士正向她摇头。她挽住了她的手臂,这石武士虽然肩膀受伤,力气却无多大衰减,教克莉斯挣脱不得。
“放开!”克莉斯想要抹开她的手,但她拎着巨剑,行动不便。弥兰达一言不发,从女武士背后小跑经过。克莉斯听到弥兰达的飞刀击中石料的声音,艾莉西娅的抱怨随即响起来,奴隶至关重要的援助似乎伤到了帝国冠军敏感的自尊。
然而再耽搁下去,受伤的可就不止自尊心了。黑暗中的金铁交击的声响越来越密集,克莉斯听到蜘蛛的外骨骼咔嚓折断的声音,有个石武士在怒吼,听声音也许受了伤。蜘蛛骑手蛇样的嘶嘶声很近,他们就藏在两步开外的暗影里,觊觎着活人的血肉。克莉斯失去了耐心,她将苍穹插进石板缝隙里,空出手去抓女武士的手腕。女武士不甘示弱,双脚扒住地面,弓起背一个劲儿把克莉斯往后拽。
“放开!”克莉斯大吼。她的咆哮太惊人,石厅因而震动,灰尘簌簌而落,撒在她发顶上。克莉斯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石厅紧跟着颤抖起来。砌成金字塔的巨大石块颤抖哀鸣,声响震耳欲聋。地面震了一次,让人喘息三下之后,又震了一次。克莉斯很熟悉这种节奏,是冲车撞击城墙的动静。
谁能将那东西拖入地下深处,又是怎么通过那道狭窄的高门运进来的?克莉斯满腹疑惑。她看向女武士,女武士也望着她。除了焦急,她眼里闪过大祸临头的恐惧。
第104章 撤退
石厅尽头暗影涌动, 爬虫的脚步声密密麻麻,分不清有多少只蜘蛛相互推挤着爬进来。一名石武士挥舞他的狼牙棒冲了过去, 黑暗的尽头噗地喷出一张灰白大网,将他罩在里面。网绳勒紧武士,他痛苦惨叫,皮肉的焦味四溢。他的一位同伴赶上去,割断灰网。断裂的线绳落到他脚背上,立即融化毛皮靴子,陷了进去。增援的石武士疼得跳脚。一柄短矛从他肩旁飞过,截住扑向他的鬼腹蜘蛛,将它牢牢钉到地面上。同样制式的铁矛也飞向艾莉西娅, 蜘蛛骑士瘦削的手臂被飞矛打断。矛头将他的半条胳膊切掉, 只余绷带和皮肉勉强相连。艾莉西娅补上一刀,将他坠下的胳膊彻底砍断。蜘蛛骑手沿着石柱倒退躲入与天花相接的阴影深处。艾莉西娅提刀后撤, 始终面朝石柱, 提防着敌人。
她的背后,曾被她视作敌人的石武士与她擦肩而过。有人吹响号角, 他们一共不过十一个人,微不足道的数量让他们战斗的号角显得凄凉而悲壮。尽管如此, 他们仍朝向蜘蛛大潮涌来的方向聚拢过去。
这些家伙都是真勇士, 倘若我一觉醒来,发现帝国, 元帅,皇帝统统不复存在,还会挥舞尖刀迎向奥维利亚人,或是蒙塔人吗?克莉斯回头打量拉扯她的女武士,她复杂的目光让女武士愣住。弥兰达赶过来, 朝女武士一通比划。野蛮人的奇异沟通方式居然奏效,女武士虽不情愿,却也松了手。她盯紧克莉斯,守在她背后,布满灰尘的脸绷得像面盾牌,随时都可能再次出手。
“我们做了很坏的决定,明智的武士从不介入两个部落的争斗。”弥兰达说出她的想法。她说得对,克莉斯向门口投去一瞥,战斗业已打响。昏暗中,铁斧飞舞,金属的铿锵声零星奏响,夹杂非人的嘶嘶声,以及巨人们沉重的脚步声。这些地底造物不知相互争斗了几千年,我们贸然闯入,如今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也是活该。艾莉西娅撤退回来,拿脊背对着克莉斯。“是留下来等死,还是冲出去作战,现在就定下来。你得先活下来,才能救你的小情人。”她拿手背抹了抹嘴唇,不知是要擦掉粘在上面的什么东西。
奥维利亚的使者不是我的小情人。克莉斯虽然不满,却也不会选择此时跟艾莉西娅争执。女武士读懂三人之间短暂的团结,手指石厅后方,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
“我想她是要我们随她去。”弥兰达向后张望。门口的争斗声让长厅更显幽深,她不可能分辨得出远处是陷阱还是希望,就连克莉斯,除了秘法灯光留下的黑绿长影,什么也瞧不见。
“艾莉西娅可以相信她。”艾莉西娅手握双刀,她仍仰望先前战斗过的石柱,克莉斯觉得她的对手已不在那里。“她要是真蠢到现在下手,到时候再把命讨回来便是。”说完她扭回头灿烂一笑,亮白的牙齿被绿光映成奇怪的颜色,瞧着瘆人。克莉斯勉强点头。女武士见状大喜,疾走几步,候在前方。克莉斯刚要迈步,便被弥兰达拦下。图鲁人自告奋勇要将她的主人与陌生武士隔开,克莉斯不忍拂她好意,认命地跟在后面,艾莉西娅断后,脸上挂着让人白眼的古怪笑容。
“要是你有一天为女人送掉小命,我的朋友,我不愿为你掉下一滴眼泪。”克莉斯没好气,艾莉西娅反而嘿嘿直乐。“艾莉西娅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不用死的人。横竖都是要死,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愿意快活的死法。”大敌当前,她却用刀背拍克莉斯的屁股。“好好看路。要是咱们真交代在这下面,比起我来,你才是要把肠子悔青的那个。”
克莉斯不愿理会她从不追求高尚生活的朋友。她手掌灯具为众人照亮,一行人背离战场。女武士摇起铁闸门,拉门的绞索跟门上的铆钉绣得一样厉害,哗啦几下之后,彻底卡住。武士企图用蛮力征服它,只听铰链艰难咬合,最后咔嚓一声,失去控制。绞索滑脱,原本升起过半的闸门呼呼下坠,落到胸口高处,铰链方才再次绷紧,这下无论武士如何用力,摇门的铜把手也纹丝不动。事实上,克莉斯真担心她将手柄拗断,将大伙儿彻底锁在石厅里。
她挑武士未曾受伤的肩膀拍了拍,武士转过脸,致以抱歉的笑容。她指向闸门后方,做出推门的动作。“要我帮忙?”克莉斯问。武士不知是否听懂,她走向闸门,弯腰摸向门后。铁闸后是一扇石门,克莉斯举起灯管,绿光照进门后的缝隙,投下浓重的绿影。她这才发现石门中部有对把手。门把手样式独特,是一条被竖直劈开的衔尾蛇,武士握住右侧蛇身,回头向克莉斯招手,请求她的协助。
“你们崇拜衔尾蛇?它是你们的图腾?还是神明?”克莉斯问完,才想起对方不通大陆语。艾莉西娅噗哧笑出来:“我们的半吊子秘法师还有心思关心异族的神灵。你不提醒,我还以为是只面包圈,象征饱足与富贵呢。怎么,你不打算帮忙?好歹也让你的奴隶上呀。”说完她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确认无人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