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先似为阵法所困,并无反抗地任他捅了个对穿。
那面纱落了。果是绝美的一张面庞,甚至还有些稚嫩之色。
它如祭品一般躺在阵法中轻微抽搐,却是竭然露出一抹哂笑。
被月光吻过的眼角,流下了几粒月华般剔透的珠子。
席墨拔出龙角,顺手收了鲛珠,这便拆去指间浸透鲜血的布子,拨开它胸前珠珞,双手抵着那腔上破洞,掬出一捧又一捧沧蓝色的血来。直至将空空如也的水囊填满,那泉先已然彻底断气。
这才松了一息,又轻轻嘶了一声。
他的手掌很痛,先前手套被烧穿时就已给舔掉了一层皮。不过如今顾不得这么多了。
放眼而去,方觉尘埃落定后,自己正站在无数龙骨的灰烬上,又见仍有星光未曾因炽烈的岩浆与浓厚的土灰熄灭,便将那些仍在闪耀的龙瞳采了,自觉摘了满把星辰入怀。
他想,倘使江潭能看到,应该会喜欢吧。
席墨坐在一片焦糜的骨灰上,将那烟雨衫子展开,稳住疼得微颤的手,将每一粒雪花好生捧着,小心浸入装有泉先血的袋子。
那血是没有毒的。倘使有毒,他早该死了,所以并不犹豫地给江潭用了。
席墨将袋结束紧,又拨出一个小口。他眼皮倦得打颤儿,被火撩过的皮肉麻痒不堪。又想自己还是心急了。这等情形,本该上岸寻个清净地儿再仔细侍弄的。
可方才这般阵仗,岸上必然有很多人在等着,要看不知谁的好戏。
不止如此,泉先的血一旦离海就会变成无色之泉,或许便再没有用了。
他心头发憷。挣扎片刻,自觉灵窍又要被鬼气侵占。只来得及往口中塞一粒药丸,就累得半伏在灰堆上,余一双眼胶着般盯着怀中水囊。
眼底心里和唇间一般苦涩。
他手臂紧了紧,将下巴尖挨上血袋子,轻轻阖了眼帘。
那串百索子已经化了。他想,也不知如今出不出得去了。
又想,有师父在,总会有法子出去的。
可江潭到底还在不在,他不敢想。
正自昏昏沉沉之际,一只毫无温度的手遮在眼睛上。席墨甚至被冻了个哆嗦。
但他没有动,只乖顺地蜷在那冰雪一般的指尖下,一声不吭,任由鼻尖被熟悉的凛然凉意刮得生疼。
心却若春泉破冰,汩汩而动。
过了片刻,江潭才放下手。
“师父?”
江潭唇色惨白,虚虚披着一层薄衫,整个人朦朦胧胧似在发光,只冲他点了点头。
席墨揉了揉眼,就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泉先以指尖血唤出的,星辉般压得他动弹不得的,就是溯本阵。
那阵既由泉先所起,只要用它的血沐浴全身,江潭就能恢复。
现在,席墨也明白江潭是个妖了。那捧飞雪约莫就是他的本体。
可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不是所有妖都同昆仑山上那群妖修一样,只知道烧杀掳掠的。
江潭眉宇淡漠,“你……先上去。”
席墨当然不依,“我不要,师父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万一被什么东西袭击了怎么办。”
江潭只道,“不会。”
席墨还想争辩,骤不及防被一掌劈晕了去。
他永远不会想到,江潭还会对自己下手。
但他一点都不害怕。
他现在知道,有个人永远不会害自己了。
却只觉心跳愈烈。
纵使昏过去了,那颗遭了火的心脏也要跳出胸腔一般雀跃不止。
他,心动得厉害。自此无药可救。
第49章 得失寸心知
正是卯时。
海面之上,风卷云涌,霹雳列缺,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一众姜白袍子挤得齐齐整整,扒在龙冢边上极目张望。
掌门照旧站在人群后头的高地,捻着山羊胡子尖道,“连丞,你说到底是谁在煮海?”
“……”宁连丞静了一刻,从善如流,“或许是师弟吧。”
掌门就很得意地笑起来,“同我想得一样,加一百点儿。”
一旁的余立冷笑一声,十分不屑。
她的小女儿虽然至今未曾上岸,但她明显没有在担心这一点,收起满含嘲讽的唇角,只道,“明虚子,龙冢的煞气凭空消失了,我们该下去看一眼。”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一道蔚然水柱远远顶出海面。
有风声呜咽于中,拙朴其韵,雅素其律,浑如地籁幽鸣,又若埙歌悠扬。
随着那声动,一排浪头越起越大,直插湾心,宛然要将内湾从中劈开。
须臾之间,一长鲸分波而来,半身出水,又岳耸于岸。众人悄然戒备,未料那鲸蓦然一动,竟是将嘴启了半阙。
森然巨口间血蚌藏珠般含着一人。一袭白衫污脏碎烂,却当真若明珠浸月,珊瑚盈晕。
“乖徒儿!”掌门早与宁连丞凌越于前,此时长袖一卷,将席墨抱了回来。只觉这孩子沉甸甸的,身上不知藏了什么宝贝。
那鲸便合了口,长尾一拍,折身入海,登时溅起一扇巨浪,给猝不及防的众人浇了一头水。
掌门早有防备,并未着道,只将席墨半揽着,在他脉上轻按片刻,又掐了几处大**,就见小孩一个激灵,羽睫颤若蝶翼扑簌,终是张开眼来。
“师父?”
“在呢在呢。”掌门忙不迭道。
席墨就不吭声了。兀自抹了把水,沉思起来。
周遭黑压压一片人头潮动,皆是眼巴巴地盯着他。倒是宁连丞笑了一声,“师弟要不要换一处地方歇息?这里有些拥挤了。”
弟子们就自觉地疏散了些。虽无数目光依然不改灼灼之色,仍是迅速让出一条通往沿湾望海亭的走道来。
掌门护在席墨旁边,嘴里啧啧不住,看着兴奋又心疼的样子。
“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在海里还能被火烧成这样?”
“刚才果然是你在煮海吧。”
宁连丞轻咳道,“师尊,师弟看上去需要静养,我们不妨一会儿再来。”
又关照道,“师弟,一会儿要下雨了,湿衣久穿是要害病的。”
席墨稍稍回神,“多谢大师兄。多谢掌门。”
就看掌门一巴掌拍在宁连丞肩上,“气死了!又回去了!”
“师尊,来日方长。”宁连丞御气以抵,不动声色。
席墨见人要走,忽然犹豫道,“大师兄,请留步。”
他说,“请问,江潭长老来了吗?”
宁连丞想了想,“目前倒是未见,若是一会儿遇到老伯,我帮你问问。”
“劳烦大师兄了。”席墨心头一沉。
江潭大约仍在湾底。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想江潭究竟是怎么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替自己挡了致命一击的。
难道是……那涂山石佩?
想着便从袖中握出两枚十分粗糙的石佩来。
说是佩,却是磨成了朴实无华的平安扣模样,以朱红的丝线束了,垂在指尖晃晃悠悠。
席墨就想再碎一枚以验所想。
抵在掌心摩挲半晌,终是默默然收了起来。
这东西有点邪门,谁知道这般撕裂空间强将人扯来会不会酿成什么恶果。况回想江潭的嘱托,概也是不知这石头会有此等效用。否则又哪里不会明说。
再一想到江潭,竟是心跳不住。
他身处陆上,仍有埋在海底的窒塞感。
怎么回事?
难道是……使了这石佩的作用。
席墨再一揣度,觉得前后时间吻合,理应与此有关。
他从背上摘了雪炼紧缚的龙角,倚仗般抱在怀中。如此浑浑噩噩坐了许久,直到天边一道滚雷,天地间窸窸窣窣打起了雨滴子,方才惊醒。
仰目间所见的,却仿佛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江潭时,那飘摇不去的烟雨色。
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衣裳。
发觉自己浑身滚烫,衣物在这等潮润的空气中,都差不多自行烘干了。
席墨伸手抚了抚额头,想自己怕不是病了。
怎么会病?
难道是那泉先血有何不对之处?
这么一想,又挂念起江潭来。
他不过用褪了皮的手掌碰过,江潭可是在里面泡了澡啊!
微微一怔,这才展开手指细细凝视起来。
掌心皮肉细滑,宛如新生,连摸剑数月磨出的薄茧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席墨一怔,心尖莫名一酸。
是了,这定然是江潭治好的。
但自己面上身上的火燎之处皆是原样……怕是那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席墨这就站起身来,眼角余光恍惚中擦过左腕露珠一般的蛇纹,这又给一记重锤砸醒了似的。
这蛇……还在自己的血肉里?
不由打了个哆嗦,摸了摸那咬尾蛇,想不知江潭看见这东西没有?
倘使真的致命,他应该会先替自己拔除,而不是治伤吧。
席墨心中焦灼,却突发奇想,暗道江潭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呢?
是了,他不喜身处众目之中,既能将自己送上海面,为何又回不去?
可他不会御风术又该怎么走?
……不,他是妖。就算不会御风术,也会有其他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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