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挠头,当下想起到了蓬莱后才见识过的一种瑞草来。
那草唤作萐莆,又叫做倚扇。状如蓬,大枝叶小,根根如丝,转而成风。性清凉,可驱虫醒神。
他曾在柴园的庖屋附近看见过萐莆,夏天热得狠了还会摘来作扇子。
想来只消那么一吹,江潭得了萐莆的味道,自能无恙而醒。就不知道这人醒来看见自己挂在树上,又会是个什么脸色了。
席墨既担忧又好笑,这就上了梯子,推了洞门想去外头拔草。奈何这一推才发觉,这门居然是要以灵力驱使的。
他不由眼前一黑,想着新认的师父没救了。倘使有下次,宁可自己去睡那松枝子,也不要放江潭上去冒险了。
这么想着,席墨只能下到收纳窟中,解了井旁束桶的绳索,在井栏石环上结结实实多绕几圈,再将一头在腰上束了,试了试松紧,就摸到雪松边,想着将江潭弄下来再说其他。
他站在树旁,只觉凉风直往鼻腔倒灌,也不敢往下多看,这就挡开一丛松枝,咬紧牙关迈开腿,几步跨到了江潭栖身的那根枝子上。
离得近了,便愈觉这人有种不与众同的安谧。一呼一吸之间,似已与树融为一体。
席墨却不得不屏住呼吸,生怕把他闹醒。
甫一到近前,才将腰间绳圈取下,颤巍巍要往人身上套,江潭却忽睁了眼来,眼神幽邃地看着他。
那神色冷极,瞧得席墨一时怔了,心中莫名生了骇意。
江潭漠然看了几瞬,似是认出他来,面色稍缓,却是不明所以。又听席墨呆然道,“师父,你怎么回事?”
“我无事。”江潭看他将手中绳圈藏到身后,不免
疑惑,“你做什么。”
席墨笑了笑,“我想叫你来着,又有些恐高。”
江潭颔首,“你不必上来,在里头叫我能听见。”
“是了,我记着了。”席墨讪然退了几步,不成想一脚踩空,眼前景物登时开始上浮,脑子便凉了,下意识去抓一旁的枝子,攥到手的却是江潭的袖子。
江潭,在席墨掉下树枝时已倾身扯住他腰上那圈绳子。只两人猛然间缀在一处,容身的那枝子就承受不住,听着声儿,隐约是要断了。
江潭道了句“抓紧”,当即抬掌拍断了枝子,趁着那树枝折在足下的须臾,一脚借势,恍似踏风而起,借着那股巧劲在松间冲撞几下,安然落在崖边。
再一瞅席墨,果然抓得够紧,自己那外衫都给扯落了半边去,仍紧攀着自己一臂不放,还仰了脸来笑道,“师父好厉害啊!”
江潭使力将胳臂抽回来,拉好了衣襟,“嗯”了一声。
席墨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先将自个儿声讨一番,又将那夜游症一事说了,末了很是懊悔道,“徒儿今后再不敢妄自揣度,今日之事,还望师父责罚!”
江潭闻言,默然良久,只道,“不必。”
想了想又将腕上的玉令解了,“大比将近,你需养身体。想要什么,自去与老伯换了。”
席墨一时没敢接,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父,我如今算是清虚弟子,是不是能有自己的玉令了?”
江潭道,“已经在制了。”说着将那玉令递到小孩面前,“拿着吧。”
席墨不想扰人清梦还得了这么个结果,只得好生将玉令系在腕上,又听江潭道,“我今日戊时回来,你于此间随意。”
说着便上了石梯,将大桌旁的物什收到皮编草篓中,一言不发地就要出门。
“师父。”席墨眼巴巴看着江潭,“这洞门我打不开。”
“你以玉令相触便能开了。”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墨看着江潭远去,有那么几刻很是想跟着上去。心中只道如今这遭歪打正着,既已得堂堂正正地留下来,实则便失了参加峰门大比的意义。能住在这里,就连一直吃白米莴苣,他也是极开心的。
他忽然哪里都不想去了。
现在就盘算着等手好利索了,先去溪谷盘一块地,再将鼎盆里的毒物移过去,接着琢磨农方与毒方。他再也不用担心蓬莱开道的事情,只觉那柄时刻悬在头上的利剑终是被自己握在掌心,亲手斩断了囚笼与枷锁。
他将那玉令按在心口,细细抚摸,眼是软的,心亦是软的。
江潭这人……是真的从不会生气么?
这般磨蹭到了午后,席墨还是下了千碧崖。他叩开柴园时,在庖屋外看见了几株萐莆,不由笑了,随手拾起揣在怀中,想着晚上回去给江潭吹着玩儿。这么满面笑容地见了老伯,就更不为他的冷嘲热讽所动,笑得人都要气血逆流,划了信点后就匆忙给他赶出去了。
席墨装了一篓子炊具吃食并各色佐料,边走边采着花花草草,看见什么顺眼都要来上一把。待到了崖阶前,身上各处能盛装的地儿皆已塞满,亦是气喘吁吁满身大汗。面上微笑却只多不少,索性寻了处阴凉地,将背篓一放,摸出一枚砂梨咬开。
他慢慢将那梨肉吮着,只觉嚼了一嘴过了霜的凉蜜般,唇齿得清,舌底生津。不由眯了眼来,想着干脆待在这里等江潭,两人一道回去时,就把另一只梨子给他吃。
再往下一想,又觉不好,自己应当先回洞把饭菜做好才是。早上江潭那感觉有点像是被自己吓跑的,连饭都没吃一口就匆匆走了,晚上可要好好补回来。
席墨断了将指与药指,故而握不住刀,索性烧了一陶罐的草菌粥,再将青菽放盐与花椒一并煮了,又细细捏了一碟绿豆糕来蒸在屉上。
江潭入得门来,就嗅见一阵清幽幽的熟香。席墨正靠在矮几上看书,听见响动就叭叭跑了过来,“师父!”
江潭恍觉自己多了只狗。
“饭都好了,粥温在灶上,您现在吃么我去盛饭!”
不对,是多了个儿子。
“好。”说罢就看席墨蹦跳着下了石梯,放下草篓跟过去后,晚饭已摆了一桌,端的是香而不腻,温而不燥。
席墨将自己那碗粥搅了搅,微笑道,“这里头是我今天刚采的菌子,鸡枞、羊肚、牛肝、松花、青头都有,吃着特别鲜。”
他看着江潭点点头,道了句“很好”,又指着那碟奇形怪状的绿豆糕笑道,“这个长得丑了点,但还是原来的味道,师父不要嫌弃呀。”
江潭便夹了一块来,就着粥与青菽一并吃了。
席墨看人吃得开心,这就状似犹豫地开了腔,“师父,关于峰门大比,徒儿有一些顾虑。”看人抬了眼,便更为忧郁道,“师父可知,昨日主峰来人为何要抓我?”
不待江潭回答,遂叹气道,“因我种出了古毒融影,他们索方不成,就要拿我问事。”偷了一眼对面,发现江潭并无反应,就猜他大概已知晓此事,便继续道,“昨天恰得您相助,我才没被捉走。但若去参加大比,我一个没有根骨的,再碰上那些人,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保命要紧。如今我尚未提交名签,自不用去参赛。只是担心不去的话,师父会不会生气,觉得我骗了您。”
言毕就举着一双愁眉望过去,见江潭波澜不惊道,“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席墨。”他说,“你可能是有根骨的。”
第24章 再造之恩可以一抱
江潭看着小孩一动不动,似是傻了,只淡然接道,“不过我不是十分确定。如你觉得不需要,待在此处种地也好。若是需要,我帮你看看。”
席墨垂了眼不出声,羽睫低垂如蝶翼扑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江潭并不催促,又吃了几匙粥后就听小孩抑着颤儿道,“师父。”
席墨抬起脸来,眼波潋滟,面若荼蘼,缓缓笑了,“那就帮我看看吧。”这句说完,便盯着江潭不动了。
江潭不管他,自将那粥与豆糕吃了,起身收碗时才看席墨托腮道,“师父放着,我来。”
江潭“嗯”了一声,仍照例将碗碟放在桶中。
席墨看人走了,往那桶里丢了粒皂荚果,抓了丝瓜瓤来迅速将灶台并石桌清理干净,复把手指搓洗一遍,才蹦跶到江潭面前,乖乖唤了句“师父”。
“你将上衣除了,去床上坐好。”席墨闻言,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边想着边坐下,就看江潭执着一卷再看看他,道,“不要乱动。”
席墨想起上次被这人按到肋骨发痒,不由握紧拳头,咧嘴笑道,“知道了师父。”
江潭神情微敛,正要上手,就看小孩眼珠子紧紧黏着自己,一滞之下便道,“闭眼。”
“师父随便按,我可皮实……呃!”话音未落就疼得咬了舌头。
席墨感觉自己在被江潭缓缓痛揍着。
他被打到几乎失神的时候,不免想到了甘度长老那套掌法,霹雳般的连环掌,此刻给江潭拆了开来,一段段往他身上招呼,疼得想叫又觉不好意思。
好容易等江潭打完了,席墨一睁眼泪就落了下来。不过和着满面汗水,看着也不是很突兀的样子。
他痛得喘了几口气,看江潭屈了一膝,靠上前来,并着两指似是在比划什么。他忍着后仰的冲动,竭力挺直了腰板,垂眼下视的时候,就见自己下颌的汗一滴一滴打在江潭手背上。有的颤巍巍晕开一圈,缓缓润湿了青蓝脉络;有的顺着滑过那把纤瘦腕子,沿着小臂淌开深深浅浅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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