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出这声的曹誉已不见踪影。面前挤着的一众人里,江潭只认得一个。
“师父。这是我阿爹,这是我阿娘,这是常叔,这是宋姨,那是大雪小雪。”席墨将那些影子挨个儿介绍过去,“这是我的家人,你呢?”
随着这声提问,场景居然真的转进了步雪宫。
金凝和雪球出现在殿内,还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和……
和一袭碧衣的崔皎。
江潭怔了怔,下意识去看席墨。
席墨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仍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师父同我介绍一下吧。”
“这是金凝。这是雪球。那是父王和母妃。这是……明姬。”
“不对,这是我娘。”席墨说,“师父,这是我娘啊。”
江潭不作声。
“师父,你也很喜欢我娘对吗?”席墨平静道,“她没有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在你身边?”
江潭想,不是,她在父王身边。
但是他说不出口,只能点了头。
席墨就很满足地笑了,“好啊,那现在还给我吧。”
“生下我后被掳走的四年。还有剩下要陪我度过一辈子的时光。”
他冷笑道,“江潭,你还不清的。就这样,你还想离开我?”
江潭默然片刻,“若只是像母亲那般陪伴你,也无不可。”
“你怎么总是出尔反尔啊。”席墨气笑了,“是你让我不要再将你当作阿娘了。”
他说,“是你说的。”
江潭不出声了。
席墨凑过来戳他眉心,他一拳挥去,被人躲过了。
“我自小不曾见过我娘。”江潭一字一顿,语气生硬道,“我没有娘,也不想别人叫我阿娘。”
席墨顿了一顿,倏然笑起来,“可是师父,我不是别人啊。”
“我是席墨,席存白,而今这世上你唯一亲近之人。”
他唇角噙着一丝缱绻,“独为你所护。”
他往前走,“独为你所憎。”
他将江潭圈在怀里,“独为你所爱。”
“休得胡言。”江潭眉心深蹙,并不挣脱。
“我所言属实。”席墨挨着他耳尖窃窃道,“师父你莫非忘了,这长夜之境中唯有心意相通者,才能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展示自己最珍贵的记忆?”
他笑意愈深,“看到你如此珍爱阿娘,我好开心啊。阿娘在天有灵,看到你我定了终身,一定也会开心吧。”
“鸳侣对拜,送入洞房。”
曹誉的声音遥若云端之风。而这祝声一起,殿中之景随之拂散,再凝已是千碧崖府的内室。
镜前案上摆着一壶桃花酿并一对匏樽。
席墨顺手提了那壶,坐在床尾将樽斟满,递向江潭。
“师父,我们成亲了。”
江潭接过酒酿,未置可否,只坐在床头与席墨碰了樽沿。
“第一杯,敬祁连初遇。”
花酿甘醇,匏樽苦涩,入口滋味奇异,别有一番风情。
席墨并没有只饮一道的意思,一气尽底,再度满上,笑望江潭。
江潭瞅了瞅这二寸长的樽口,跟着喝了,却因前车之鉴分了几口徐徐咽下。碧底方出,略一晃眼,酒液复满一樽。
“第二杯,敬蓬莱再会。”
席墨看对面神色依然清明,脖颈面颊却腾起淡淡红晕,心中不禁泛出涟漪,又一气饮尽,冲江潭展颜一笑。
江潭抿着唇,喝了两口就觉呼吸发烫,烤着了手指。但还是咕咚咚地随着尽了底,甚至主动朝席墨递出了匏樽。
“第三杯,敬昆仑重逢。”
席墨很快喝完樽中酒,笑吟吟看江潭双手捧着樽,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桃花酿。继而垂着眼,往榻角柱上靠了靠,才算坐稳。
此樽既毕,江潭便打住了,稳稳地护着他的匏樽,任席墨怎么哄都再不喝一口。
席墨叹了口气,眼中笑意如酒氤氲,愈晃愈浓,遂自斟自酌道,“师父觉得这酒好喝么?”
“嗯。”江潭勉力抵消着酒意,还算能答话。
“我却觉得苦了。”席墨笑了笑,“但比起心里头埋着的,嘴上这点又算什么呢。”
“嗯。”江潭又应一声,始觉下巴给一根手指挑起。他抬了眼,见席墨直勾勾冲着自己笑。
“师父不知,我此生八苦,原皆是你。”
一滴丁香般的泪坠入江潭樽中,轻似无物,恍若有声。
“生是你。病是你。死是你。求不得是你。怨憎会是你。爱别离也是你。”
江潭瞧着席墨,怔忪半晌才似捡回了思绪。他捻起那粒石丁香,见眼前景象逐渐洗作融彩泼作浊墨,知晓蜃乡差不多就要解了。
“师父,你既然肯喝酒,就是许了我的意思。那我们……”
江潭听了这话,敛袖起身就往外走。
“师父,你去哪里?”
席墨唤他。他不应。
席墨看人都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只能跟在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
江潭起冰封住石丁香,想过了妖界再还予席墨。
虽说喝了合卺酒,但再往下一步,却是万万不能了。
这么想着,江潭在袖子里摸索起来。
他本想用星梭一试,但摸了半天什么都没寻到,也不知放在了哪里。又觉浑身骨头正一根根化作熔岩,既软且烫,索性脱了外衫抖了一抖。甫一动手,发觉那地洞又回来了,便拎了衫子,醉醺醺地踩着逐渐散去的幻影碎片往暗河边走。
此处已距河水很近了。
他走着走着,浑不觉自己顺着水流从一处隐蔽的洞口走了出去。
星河璀耀,绚若清昼。
江潭摇摇欲坠地走在旷野的风里,觉得今夜的星辰亮得刺眼。
不远处隐隐淌着一斛流金,在澄明夜色中碎阳般曳动。
他想那就是胡杨林了。
行至近前时,江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枕在一段倒陷的胡杨木上,以袖遮眼。
终于结束了。他想,又一场荒谬的婚事。
虽然席墨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但这只是为解蜃乡的权宜之计。
不行就是不行。
席墨见人倒了,慢慢走过去,俯腰贴近轻声道,“师父跑了这么远,我唤你也不应……难道是想在这里圆房?”
江潭不出声。
席墨将他的手拉下来,看他眼睫颤得和那雪片似的,不禁凑上去吻了吻。
江潭还是没反应。
席墨却有反应了。
他喝的酒比江潭多,此刻看人烧红的面颊也觉出一丝不妥。
“师父。”他伸出手去,抚摸那坠了夕霞的醉靥,说出口的话却是,“那就在这儿啦?”
江潭睡着了一般,鼻息却微促着,像是在装睡。
席墨低低笑了一声,一把抽开了他的腰带。
而后便好似跋涉过千山万水,见到了沉入梦境后,落在指尖的第一朵雪花。
那雪渐渐被他揉成了一汪雪淖,泥泞潮软,污浊不堪。
席墨跪在沙子上,深深颤栗着。
非常暖和。太暖和了,像是在烧。
“师父……江潭。”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他说,“你怎么这么烫。”
他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第120章 奇怪的洞房增加了
江潭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
整个右耳仿佛泡进了温泉里头,濡湿黏腻。又仿佛那水沿着耳朵涌进了脑子,动一动,都是簌簌回声。
江潭头昏沉得厉害,一时觉得自己给浪淹了,一时又搁浅在岸边。他浑身上下都沾着水渍,衣衫愈裹愈紧,勒得几乎窒息。
等能喘过一口气后,就有烧山的火屑子落在他身上。
星星点点,势若燎原。
先是细微的火苗一簇一簇侵蚀,燎得他皮肉酸痛。而后便被一道火焰贯穿,烧透了腑脏,任他咬唇也咬不住低低的痛呼。
呼吸也便着了火,肺腔生疼。
江潭是个惯于忍耐的性子。就算这么滋滋儿地给火烤着痛到了极致,也仍紧咬牙关生生挨着,只喉咙里不时泄出些碎的细声。
或许在火池子里烧久后,脑中会产生迷幻般的麻醉作一缓解。不知何时,那苦痛的温床里竟滋生出了色泽妖异的花朵。
江潭茫然地睁着眼,恍惚中看到席墨将那花拈了一朵,含笑送到了自己唇边。
他下意识张了口吮那花蜜。
是艳若朱晕的榴花,轻轻一吮就出了很多甘甜的花汁儿。
江潭觉得口渴,那花瓣又分外柔软,很是令人留恋。他轻咂着,吞咽着,觉得身遭的火消解了些许,连错乱的吐息都润得匀静。
可还是晕。
无数榴花在他眼前摇晃,晃成一片湖,一片海,又蒸腾如沸,散作飞烟。
江潭仰着颈子,想看清那鞓红香雾后究竟藏着什么。
他试图起身,又觉自己定在了火底里,如何也无法脱逃。来回这么一挣,却才算真的开了眼。
星海万顷,连天颤动。
江潭呆然望着曳若风烛的星光,微微敛了下颌,看见自己衣衫尽乱,乱麻般与人缠作一团。
额角还在突突乱跳,头痛得甚至有点麻木,但耳边连绵的喘息却格外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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