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回来的。”
白玖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军雌把手肘支在桌子上,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手指插进蓬乱的发间。
这个姿势让他的肩胛骨深深地突显出来,那些伪装来的冷酷无情,运筹帷幄就像是一触即碎的镜花水月,或是海上漂浮的虚幻的泡沫,在这一片静寂中飘散开来,显露出几分真实而又无助的脆弱。
甚至于他的声音都似乎是浸透了无助和慌张,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一定是知道了那些事,所以不喜欢我了。”他重复着,忍不住微微蜷缩。
“他要离开我了。”
“他走了,都怪我。”
“……”贝利亚看着面前背对着他的,昔日里冷漠漂亮的元帅截然不同的模样,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还年轻,没有过雄主,也没有过家庭,但他敢肯定,郁涉绝对不是因为接受不了那件事而选择离开的。
平日里那少年注视着统帅的眼神,温柔的,宠溺的,爱恋的,都像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上浮着的的一层薄薄的水光,含着永远褪不掉的款款深情。
那样的情感,绝对是做不得假的。
更何况,关于那些事儿,郁涉是真的一无所知吗?
一些你认为的很严重的的事情,或许在别的虫眼里看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贝利亚还记得这句话,统帅当时用这句话来跟他们讲解军方上层的权力分支与构造,还特别指明了出处。
那么,说出了这句话的虫,又在意的是那些过去吗?
贝利亚是不相信的。
他觉得白玖是将那些旧事隐瞒的太久,以至于总是提心吊胆,担心这些过去会毁掉他的现在和未来。
他不是不想劝白玖,不要将这些事情看得太重,郁涉离去前的表现分明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然而白玖却听不进去。
他也没有遵守郁涉临走前嘱咐贝利亚的“不要去找”,而是悄悄命令手下拼命搜寻他的踪迹。
他不放心那只带走他的虫。哪怕他不愿再和他在一起,他想最起码也应该保证他的安全。只要他回来,白玖想,自己离开他也不是不可以。
……
夜深。
灯火阑珊。
首辅大人求见的消息,一层层通报进了统帅府。
白玖闭着眼:“不见。”
简妮特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书桌上,然后把书房里的灯调亮了些,接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来通报的士兵似乎有些为难,看见周围没虫,这才小心翼翼道:“他说是有关郁小少爷的消息,要拿来跟您交换。”
白玖于光影间间倏忽睁开眼,长睫挑起一弯亮芒。
“让他进来。”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没见,首辅完全没了宫宴时的神采飞扬。此时的他形容憔悴,枯槁的脸上皱纹层层叠叠,在灯下呈现出深深浅浅的沟壑。
想来他的日子一定不怎么好过。原本计划借题发挥把白玖拽下去,好将权力触角往军方渗透,谁知道自从招惹了一只名不见经传的雄虫,却让他的权力生涯开始急转直下。
一开始是怎样想的呢?不过是想着弄死这只胆敢当面给他难堪的雄虫,打击下白玖那嚣张的气焰,顺便好往统帅府塞虫。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只身份背景毫无瑕疵,看似简单而平凡的雄虫居然有着那样显赫的身份。
他的背后,竟然是皇室!
就在那天卡列侬告诉他这件事情时,他就知道,自己下一次大选来临的那天,恐怕就是自己永生退出政坛的日子。
一招不慎,步步下坠。
帝国是极其看重民族精神和皇室意志的国家,在某种程度上,皇室几乎就是所有虫的精神信仰,是不容有一丝一毫亵渎的。
但倘若是此,还不至于将他打入地狱。毕竟他身为首辅,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顶多从此退位让贤,深居简出。
然而紧接着又爆出了安塞尔家族涉嫌军火走私之事!
他跟安塞尔家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的联盟永远是最不可靠的,假如安塞尔家族出了事,那群疯狗一定会将他也拖下水,到时候他恐怕就不会是退位这么简单了,只怕是会被押上军事法庭,经历审判,锒铛入狱。
思及此处,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他也不得不亲自前来拜访,一来是为了探探白玖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掌握致命证据,二来是为了做一个交易。
一个保险的,最起码能够让他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保住一条命的交易。
白玖之前的迷茫悲伤一扫而空,那些情绪就像是从未出现在他脸上过一样,他又重新恢复成那个冷淡的,居高临下的统帅。
他抿着唇,似乎是毫不意外首辅会深夜拜访,也对他手里的消息不感任何兴趣一般。
“已经不早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白玖并不打算给这位狼狈的首辅留任何面子,倦怠地靠在扶手椅里,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
首辅忍气吞声,低声道:“听闻元帅最近在寻找郁小少爷,不巧,我手里有几条或许对您有帮助的东西,不知您是否愿意花些时间详谈?”
白玖眯了眯眼,压抑住内心近乎沸腾的情绪,将视线挪到一旁的灯罩上,不去看他,只轻声道,“我以为,首辅在屡次失败之后,应当不会再起那种愚蠢的念头了。”
首辅身体猛然一僵。
他察觉到白玖话里的意思,分明指的是他之前买凶监视暗杀郁涉之事。
心知绕不去这一茬,索性直接承认还比较坦荡。
“是,当时我是大头,也一心想让他死。”
白玖的眸色一下子幽深起来,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
“但那是之前,那时我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的雄虫而已,但现在我比你更不想让他死。”
首辅努力挺直佝偻的腰背,不想输了气势。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境地,自打他踏进统帅府的第一步起,他早就没有任何气势可言了。
“你也知道,他的身份在那搁着,不公开则已,一旦公开,我就是死罪。”
首辅不得不承认,当他后来知晓一切后,其实是有那么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庆幸那些杀手垃圾,庆幸郁涉命大,也庆幸有那么一股势力,一直在阻挠着他的计划。不然倘若郁涉真的一命呜呼,那么他首辅府上上下下几百口虫恐怕都要命丧黄泉。
“……”白玖转动了一下手里的一枚指环,似乎是在思索首辅说的这话的真实性。
片刻后,他开了口。
“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就该知道这件事陛下也没有隐瞒我,”他云淡风轻,“那么我倒很想知道,你还有什么可用来交换的?”
首辅布满血丝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他说,“我要看到那份名单上删掉我的名字,以及任何和首辅府相关联的信息。”
白玖半阖着眼,一道冷冽的眼风扫过。
半晌,他点了点头。
“可以。”
“我们英明神武,忧国忧民的首辅大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白玖不无讥嘲,干脆利落地调出了那份名单,然后当着首辅大面将所有和首辅有关的名字都删除掉。
“满意了?”他的指尖敲击了几下桌面,然后目光再次盯住了首辅。
“该拿出些诚意吧,阁下?”
……
“那天我被陛下召见,陛下和我说了很多,估计是觉得我快退了,因而也没怎么避讳。”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响起,上午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
“科研所,你应该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你家那个小雄主,跟里面的渊源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深。”
今天是帝国最高法院开庭审理安塞尔家族涉嫌贩卖军火的日子。
制服笔挺,眼神凌厉的军雌停住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道高大的双扇门,推开这扇门,他将站上原告席。而脑海里,几天前晚上首辅说的话,还在兀自回荡。
“能够以一当百,悄无声息地解决无数只训练有素的杀手虫,还能在你们身边潜伏那样久不被发现,这样的能力和素质,你觉得会是正常虫吗?”
“在他走之前,你就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白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不受控制的鼔荡,他似乎能够听到它们极速冲过血管的声音。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一双素白纤细的手。那是郁涉的手,正死死地,用着与他十分不相称的力道,掐在那只杀手的脖颈上。
“你说。”他听到自己在灯下这样问,平静的声音足以掩盖内心任何波动。
阳光明媚,给所有虫身上都渡了一层暖意。
贝利亚和一帮士兵虫静静地等候在元帅身后。高高的窗外传来的啾啾鸟鸣是这寂静走廊唯一的声响。
而那道声音还在伴随着重重光影,伴随着夜晚的寒风,冲进统帅鼔荡的耳膜。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东西,叫做‘弑神’计划?”
“他之所以会产生,就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
感谢这只小可爱【叶春秋 】5瓶营养液哦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