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是一只生活在南极的企鹅就好了,至少企鹅不会在爱情里肝肠寸断。
“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难受。”谢景迟半真半假地说,“我快不能呼吸了。”
难受是真的,但还不到不可忍耐的地步——谢景迟喜欢拥抱,喜欢肢体接触,不喜欢看不到秦深的脸,后者的权重比前两者加起来还要大。
这么说果然有用,秦深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即放松了对他的钳制。
得到自由的谢景迟还没有来得及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就又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你在看什么?”
这一次,他依偎在这个人的胸前,目光顺着这个人的往下。
“地板很凉。”秦深呼出的热气就在他的耳朵边上。
谢景迟猛地想起自己是光着脚从卧室里跑出来的。
拖鞋还在卧室,谢景迟正在想要不要回去拿,秦深接下来的行动就彻底堵死了他最后的退路。
“抓紧我。”
手臂绕过膝弯,身体悬空,熟悉的失重感传来,谢景迟顺势抓住他衬衣的前襟。
秦深很轻松地抱着谢景迟走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秦深将要抽身离去的一刹那,谢景迟抓住了他的袖子。
秦深迷惑似的皱起眉,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不等他开口说话,一段清脆的乐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被惊扰到了的他们同时看向噪声的来源。
“你的电话响了。”谢景迟垂下眼睛,“你昨天和今天都没去公司,他们肯定找你有事。”
秦深在继续和离开之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去接电话。
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谢景迟一眼,“这段时间你可以先思考一下,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会回答吗?”谢景迟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重建信任是一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他无法欺骗自己。
至少此时此刻,他还无法做到完全心无芥蒂。
秦深仿佛能够看穿了他心中的顾虑,“会,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全都会告诉你。”
当秦深离开后,谢景迟回过头,在他的身后,太阳沉没在城市的边缘,夜色如同一层柔软的、富有延展性的薄膜,将它所能触碰到的一切轻柔地包裹了起来。
室内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谢景迟抱着膝盖,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
一个人独处的这十几分钟里,他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啪。明亮刺目的白光驱散了黑暗,他抬起头,发现是秦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秦深站在门口,用一种复杂的神情凝视他。
谢景迟盯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看了会,选择了错开视线。
到最后,谢景迟还是没有看见他为自己流泪的样子。
秦深看过他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崩溃哭泣的样子,却不愿在他面前展露出软弱的姿态。这不公平,短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我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合适?”说这句话时,他刻意不去看秦深的眼睛。
他不知道这件事还能有怎么样的反转,除非秦深能够证明当时在屋内和爷爷说话的是另一个有着和他相同声线的陌生人,而他本人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这太扯了,据他所知秦深是独生子,没有双胞胎兄弟,当今的克隆技术也远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平行宇宙、时空穿越、虫洞宇宙……谢景迟脑补得愈发离谱,忽然身边的沙发被另一个人的体重压得往下沉了一沉。
“小迟,我上次和你说了我父母的事情。”
秦深坐在不远处,谢景迟用余光偷看了两眼,然后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
二十公分,一个客套但不至于过分生疏的距离。
“嗯,我记得。”在秦深发现自己偷看以前,谢景迟收回视线,直视着正前方。
但秦深不是一个容易忽略的人,哪怕他光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谢景迟都会被他的存在搅得心神不宁。
“我父母死后,我被爷爷带回了国。我从十三岁那年就和他生活,一直到我接手公司。”
透过秦深平静的讲述,谢景迟知道了几件事:除了学校里的课程,秦念川还额外给他请了家庭教师。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以前他见过谢明耀培养谢煊的样子,很严苛也很辛苦,然而比起这个,秦念川对秦深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深没有假期,除了学习就是被秦念川带着去公司里实习。他跳过级,十七岁就进入大学,然后用三年的时间修完了全部课程。
就算这样,秦念川依旧对他不是很满意。
谢景迟拉了个柔软的方形靠垫抱在怀里蹂躏,“你以前说过,有段时间你经常故意彻夜不归,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他们结婚不久时的事情。
那时秦深履行诺言给他看了自己高中时的旧照。照片里的少年身形高挑,容貌俊秀,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哪怕面对镜头也吝惜给予一个笑容。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初他一个Omega假扮少年秦深居然没有被识破。
“不是,是因为别的事情。”秦深否认了他这看似有理有据且合乎情理的猜测,“他这样对我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曾经是我的父亲,但我父亲因为不满意他插手自己的婚姻和他断绝了关系,甚至老死不相往来,于是就轮到了我。如果他只是对我要求严格我还不至于这样,我不愿意回家纯粹是因为我讨厌他不想见到他。”
“为什么?”谢景迟愈发不解。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他见过秦深照顾秦念川时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
如果真的没有太多亲情可以惦念,秦深大可以把秦念川扔进疗养院里不闻不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周每月固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探望,哪怕对方连自己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像秦深这种地位的人,金钱不一定能代表重视,陪伴和相处才可以。
“他是我在世上最后的直系血亲,我应该爱他,我也确实爱他,但我同样恨他厌恶他,因为……”秦深深吸一口气,“他认为阮珩才是那场悲剧的过错方。”
谢景迟有耳朵,他听得出来秦深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十分低落。
他忍耐着抱抱这个人的冲动,忍耐得很辛苦,连靠垫上的流苏都要给他薅秃了。
“可是……”
“你听我往下说。”
谢景迟不再随意打岔,认真聆听了下去。
秦深说,秦念川不赞同他父母婚事,无关阮珩的职业和经历,纯粹是因为不合适。
阮珩和秦逸,他们不合适,从性格到经历,全部都是。
他还说,天底下的父母大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偏护,而秦念川的私心比一般的父母要多得多。
哪怕秦逸那样伤害了阮珩,在秦念川的眼中一切也都是阮珩的错——为什么阮珩不能忍让多顺从丈夫一点,为什么她明知丈夫不允许还要出门拍她那无聊的电影。
更不要提阮珩还直接导致了秦逸的死亡。
阮珩是秦念川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她死了,秦念川也对她恨之入骨。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也看到了他为我做的那些事情,但每一次我想要和他好好相处,他就会用他那不经意的言行提醒我,在他的心里阮珩有多么可恨多么该死。”
谢景迟终于肯放过手中那条可怜巴巴的流苏,顺从自己的本心,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男人。
他转过头,发现秦深同样也在看他。
冷漠的外壳寸寸碎裂,那双眼里的情绪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几近崩塌。
“你和我的婚约是他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当时我觉得他疯了一样不可理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阿兹海默症的早期症状。”
偏执、易怒、暴躁、固执……谢景迟知道,阿兹海默是一种能让人性情大变的可怕疾病。
秦念川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所想的居然还是他唯一的孙子。
谢景迟还来不及感动,就看到秦深露出一个满含自厌与自嘲的笑容。
“你觉得,在知晓我和秦逸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的前提下,他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为我挑选对象?”
即将揭晓答案的紧要关头,秦深把问题像皮球一样抛了回来。
阮珩不合适,那什么样的人合适?
别的人不清楚,谢景迟很清楚十五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在学校里成绩一塌糊涂,人际关系约等于没有,哪怕常年被一个讨厌的Alpha骚扰,做出的最激烈的反抗也就是一句徒劳的“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除了那张遗传自江行云的、过于漂亮的脸孔,无论用哪一套标准来看,他都是一个软弱平庸、易于控制的孩子。
如果只是这样,可能秦念川还不至于选中他。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倚靠:大部分父母亲都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但谢景迟的Omega父亲早逝,Alpha父亲视他为透明人,Beta继母恨不得他早日从自己眼前消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没有任何人关心他、在意他,所以就算受了委屈,就算被粗暴地伤害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伸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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