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施天健头几乎都要埋到胸前。
谢景迟自己都毕业还没几年,高三生的作息还是知道的——早上五点半起来,晨练,自习,早上七点二十开始上第一堂课。
他拿出让保姆打包的餐点递过去,“再吃点,庭审很磨人,而且中午不一定能够及时休庭,你心里慌又饿着肚子,肯定是坐不下去的。”
他这边说着,那边少年的肚子很应景地响了一声。
施天健脸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为自己争辩,“真的,在食堂吃的,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
“我知道,我没有不信。”谢景迟又把餐盒往他那边塞了塞,“冷了就不好吃了。”
施天健犹豫着打开餐盒夹了一只皮薄馅多的小笼包却迟迟没有放进嘴里。
“真的可以翻案吗?”他问出来的一瞬间,后视镜里的司机也忍不住侧目。
意识到自己声音可能有点太大了,他羞耻地压低嗓音,“我做了个噩梦……”
施天健颠三倒四地说,自己梦到了今天的庭审结果:谢明耀有罪,而施康不一定无罪……到最后,施康还是那个害死了人的凶手。
“我梦到村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爸害死了人还不承认,说我也是个小杀人犯……”
谢景迟静静地听着。
不怪施天健有这样的反应——他碰了太久的壁,受过了太多冷遇,早已对司法丧失了应有的信任。而且引导舆论、搜集证据乃至申请重启当年的案子……这些全部都是谢景迟在做,他只知道一夜之间他父亲的案子就好像有了转机。
“你怪我吗?”
施天健低着头不说话。
谢景迟望着窗外,雨势比他来的时候还大,都要看不清马路另一端的景象。
“我很早就知道你父亲无辜,却等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他来找施天健的目的并不纯粹——帮施康沉冤昭雪只是顺便,更主要的是,他想以此为契机扳倒谢明耀,为自己的生父报仇雪恨。
他不觉得自己对施天健有所谓的恩情,甚至他觉得自己只是利用了施天健。
“我有私心。”到如今,谢景迟也不必对他有什么隐瞒,“谢明耀害死了我的另一个生父,因为证据不足我没法起诉他,所以我只能曲线救国。”
非法所得的录音和单方面的口供无法呈堂证供,哪怕他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江行云的案子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法律上的公正判决了。
闻言,施天健猛地抬起头,“您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要是敢怪您,我就该天打雷劈!”他眼眶通红,神情里有种不管不顾的狠戾。
谢景迟不为所动,“哪怕我是谢明耀的儿子?哪怕我动机不纯?”
“其实您最初来找我,我也不信任您,觉得您就是假惺惺地拿我寻开心……”说到这里,施天健的面部表情软化下来,也有了点贴合少年人的天真,“我相信我的眼睛,您和他不一样,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我,值得尊重?”谢景迟指着自己。
施天健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报答您的。”他说得很笃定,“没有您,我和奶奶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更不会有安逸的住处和重新受教育的机会。
谢景迟脸上还有来不及收起的惊愕。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噩梦都是反的。”
过了很久,施天健不再哽咽,学着谢景迟的样子,镇定地看向前方,不再把惶恐和迟疑写在眼里。
“我相信您。”
上午九点半,案件沄港市高级人民法院正式开庭。
庭审全程采取网络直播,身着便装的谢煊被法警押着带上来,在经过旁听席时,他的目光和坐在前列的谢景迟有一刹那短暂的交错。
谢景迟平静地同这位和自己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大哥点头致意。
谢煊难堪又羞愤似的侧过头,不去看谢景迟脸上的表情。
昨日的天之骄子今日的阶下囚徒,一切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这起案子涉案人员众多,光陈述案情就花了好长时间。
在说到一位姓陈的律师涉嫌多次合同造假时,谢景迟目光很轻微的动了一下。
陈律师曾经受雇于江行云,江行云离开谢氏后便转投到了谢明耀麾下,同时,他也是江行云遗嘱的公证律师。
其实谢景迟很早就知道,江行云的遗嘱被谢明耀的人动过手脚——因为那种理由和江渐春决裂的江行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推入同样的火坑。
事实证明谢景迟让施天健提前吃点东西是个非常明智的抉择:庭审持续了很久,中间短暂地休庭了半个小时然后又继续。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法官开始当庭宣布判决结果。
谢明耀,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曹焕容,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谢煊,十年有期徒刑。
……
在这一众有罪的宣判中,唯一的例外是施康被宣告无罪。同时,政府还会给予施康的亲属高额赔偿金。
在已逝之人不可追的如今,这已经谢景迟和律师所设想过的、最好的结果。
忽略掉满口喊着要继续上诉的谢煊谢明耀等人,谢景迟站起来,向着法官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在他的身边,施天健捂住脸,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破碎的啜泣。
黑夜会过去的。
白昼终将到来。
第76章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了十二月初。
清晨拉开窗帘看到那一片万籁俱寂的白的一刹那,谢景迟第一反应是回头。
刚出完差还在倒时差的秦先生大半张脸孔埋在被子和枕头,眉眼轮廓比醒时还要柔和几分,宛如水中洇开的丝缕墨痕。
谢景迟呼出一口热气,轻轻地将窗帘拉回去,免得刺目的雪光惊扰了某个人来之不易的睡眠。
大雪簌簌飘落,房间里温暖如春,催人入眠的昏暗和寂静中,他蜷缩在这个人的身边,起初只是想等这个人起床给他一个惊喜,后来眼皮不断往下沉,最后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指引,睡了一个舒服的回笼觉。
不知不觉间,他已很久没有动过抽屉里那小半瓶地西泮——只要听着这个人的心跳,他的身与心就会奇异地平静下来,比什么安眠药都要可靠有效。
偶尔他会想起曾经惶恐、焦虑、痛苦乃至整夜无法入睡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在当时比什么都要难捱,如今却好比上辈子那般遥远。
竞选董事失败后,谢景迟陡然意识到与尔虞我诈的生意场相比他可能要更喜欢校园一点。
为此他和秦深认真谈了好久,最后决定再去读一个硕士学位回来。
“就算是一年制也好久,一点都不想放你走。”秦深轻叹,在谢景迟改变主意之前轻柔地吻在他的眉心,“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所有申请材料寄出,等待大学Offer的日子里,无事可做的谢景迟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月底的某个日子上。
十二月二十三日,圣诞前夜的前夜,也是秦深的生日。
早在两个月前,谢景迟就旁敲侧击过这个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可能是这个人在物质方面的确无欲无求,也可能是纯粹的没有想好,总而言之,无论谢景迟怎么试探都没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眼看这个日子越来越近,还没有准备好生日惊喜的谢景迟只能破罐破摔,放弃无谓的兜圈子选择开门见山。
“生日礼物,有什么想要的吗?”
晚上秦深从公司里回来,谢景迟像往常一样凑上去帮他脱外面的西装。
他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却还是被微微发抖的手指和轻轻滚动的喉结出卖了内心的紧张。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除非你把你自己送给我。”
秦深扶着他的腰和手臂,把脸埋在他的肩颈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谢景迟一句“好啊”还卡在喉咙里就被这个人按在沙发上吻得昏昏沉沉。
柔软的毛线衫被从头顶扯下来,谢景迟长长的睫毛抖得像一只不安分的蝴蝶,扑灭在灼热的火焰之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冷,很快他的身体又热了起来,只不过热得不那么彻底,像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温水,在沸腾的边缘游离,却始终没有跨过那条线。
哪怕是这种浓情蜜意的时刻,秦深依旧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某些冲动。
这几个月里,肉眼可见的秦深越来越黏人,起初谢景迟还摸不到什么门道,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心理代偿。
文主任说他的身体不能承受过分激烈的情12事,于是这个人就真的一次都没有逾矩过。
像这样温吞慢节奏的性对于重12欲的Alpha来说并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然而秦深从来没有任何怨言,一切以他的身体为重。
某个时刻,秦深从高处俯视着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始终不曾改变也不加遮掩的炽烈爱意,谢景迟想,他没有什么不能交给这个人的,有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属于这个人的。
“你在想什么?”秦深俯下身子,温柔爱怜地亲他红透了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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