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去哪?”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开口招揽生意,“天阴了,上车吧。”
颜霁摸摸口袋,礼貌谢过:“不用了,谢谢。”
口袋里只有家门钥匙和一只速写笔。
颜霁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走,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街道和往常一样,汽车张口呼出烟气,人的毛孔里淌着眼泪,没有裂开的地砖都缺了角,蝉趴在树荫里吆喝:错过就再没这么好的知了。
烈日下面铺了几层乌云,天阴沉沉的,溽热,燥郁。
颜霁走到争光新村19栋楼下,胳膊上的纱布让汗浸湿了,闷在伤口上刺刺的疼。她惦记微波炉后面那一万块钱,甩甩胳膊上了楼。
门上的福字不知道被哪个熊孩子撕了,那是颜霁自己画的,颇为了一番心思,福字里面套了“布衣得暖真为福,千金平安即是春”一句,而且戳了印章。
张弓与任职国博典藏部,精通文史,长于修复,金石篆刻技艺精湛。
颜霁盯着光秃秃的门板愣了一会,低头掏出钥匙。
钥匙抵着锁眼,怎么都插不进去。颜霁弯腰去看,崭新的十字锁,黄铜铮亮。
颜霁捏着钥匙,转身下楼。
走了几步,钥匙从她手上滑落,掉进楼道缝隙里。颜霁踱步一阶一阶往下走,看见钥匙躺在一楼台阶上。
她路过钥匙走出楼道。
外面已经开始漏雨点,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颜霁转身走了回去,弯腰捡起钥匙,走向垃圾桶。
揭开垃圾桶盖,颜霁平静的表情裂开一丝缝。
吃得不太干净的西瓜皮下面压着一张纸,露出一角漂亮的烫金花纹。颜霁抬起手,缓慢、凝滞的捏住那一角往外抽。
是张奖状,写着——
颜霁同学: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绩优异,被评为三好学生。
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小雨转大,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奖状上,硬挺的铜版纸很快湿透,软软蔫了下去,湿黏在颜霁手背上。
“颜霁。”
颜霁将奖状揉成团,连同钥匙一起扔进垃圾桶。
应照撑着一柄藏青色雨伞,上面印着警徽。她妆容得体,然而眼底一片青黑,却是粉底加遮瑕也盖不住。
应照隔着三四米的心理安全距离,运气寻常:“你怎么在这……”
颜霁抢白:“老师的治疗费我会尽快凑出来。”
应照目光渐渐凝重,脸上却露出宽慰的笑容:“所有伤者都在接受抢救,你放心。”
颜霁点点头,想开口说着什么,嘴唇嚅嗫,又点点头。
应照慢慢走近,将伞斜向颜霁:“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回医院吧。”
“不。”颜霁脱口而出,退到雨中,摇头,“我还有些事情,等办完了去看老师。”
应照见她神色正经,语气更加温和:“好,那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在外面乱跑,你老师会担心的。”
颜霁点头,认真回道:“嗯,我知道。”言罢她又说,“应所长,你有事先忙。”
应照拿出不断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将雨伞递给颜霁:“坏人还没抓到,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注意安全。”
颜霁乖巧点头,伸手接过雨伞。
应照驾车离开,看着后视镜里慢慢变小的颜霁,再想目前波诡云谲的局面,心底有种不祥预感。
颜霁穿着素色病号服,藏青色雨伞上警徽赫然。她孤零零站在路中间,雨势渐急,片刻就打湿了裤腿。
颜霁在雨中站了许久,转身走向楼道。
五分钟之后,她出现在楼顶。
争光新村那个年代的老小区不讲究建筑美学,楼顶天台平整,沿边一圈砌了半米高围栏。
天台上除了热水器就是各种垃圾。有颜色鲜亮的风筝,有锈迹斑斑的信号锅,防水柏油黏着发白的黑塑料袋,木板上的钉子勾着大红床单,万千被遗弃的垃圾让雨水一打,挥发出腐朽味。
颜霁沿着围栏慢慢走,像是在挑选合适的位置。
这是一个工作日的午后,乌云蔽日,急雨丝丝,小区里路人匆匆,闲人都缩进家里,谁会仰着脖子去看楼顶?
有人在看。
光头绕到楼前停好车,伸手捏捏发酸的后颈脖子,后仰躺在椅背上。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楼顶的人影,要像前两回那个距离,自己保管歹得颈椎病。
光头看着天台边上发呆的颜霁,抱怨道:“要跳就跳,磨叽什么呢。TMD,我都看困了”
嘴里虽然抱怨,光头可不敢懈怠,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目不转睛盯着楼顶的警伞。
看着看着,光头开始犯困。他摸出根香烟点燃,按下车窗往外弹了弹烟灰,雨水打在手背上有点凉。
更凉的是车门下面伸出一只手。
光头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车窗上倒出一张人脸。颜霁双手攥紧光头的手腕,以他的胳膊为杠杆,以车窗边为支点,双脚离地将全身的力气压了上去。
伴随“咔哒”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光头被撬动。他一跃而起,猛地撞上车顶——
“啊啊啊啊啊!!!”
听着刺耳惨叫,颜霁竖起一根手指:“嘘,不要扰民。”
光头疼得脸皮涨红,汗如雨下。
颜霁伸手过去,按下车门锁。光头当即一把抓住颜霁的胳膊,使足了力气想掰断。
颜霁胳膊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血液滴到车门上,滑下一道猩红。
颜霁嘴唇苍白,语气平和:“我建议你松手,这样对我们两个人的都好。”
光头一声狞笑——
“啊啊啊啊啊!!!”
锈迹斑斑的铁钉扎进光头右手小臂,小半截露在外面,随着他抽搐的肌肉抖动。
颜霁绕到右侧,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光头吓得脸色煞白,当即拉车门要逃。车门解锁,却死活无法推开。光头急得满头大汗,探出脑袋一看,气得眼睛充血。
不知何时,车把手上绕了密密匝匝风筝线,将前后车门绑死了。
光头脑袋缩回来,同款风筝线从他头顶落下,脖上瞬间一紧,光头慌忙去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他的腰。
“你敢!”光头昂着脖颈,嘴皮哆哆嗦嗦,“光天化日,你这是犯法,故意伤害罪,你知道吗?你,想什么样……呕咳咳!大姐,不是美女,饶命啊!”
第55章
颜霁:“抱歉,我感觉不到你的害怕。”
光头还没明白,喉间一紧,风筝绳深深嵌进肌肉像是扎了两节香肠。光头张口吐舌,身体本能的往后仰,连带着胳膊,露出伸进车座底的手,以及一柄花纹精美的□□。
光头凶相毕露,抽出匕首往后胡乱砍杀!
颜霁早有所料般,身体往后提前避开,顺势收紧手上的风筝线。光头憋得满脸紫红,见一招落空没能伤到颜霁,立即想去割开脖子的风筝绳。
颜霁探身抬手一抓,猛地拔出光头胳膊上的钢钉,登时血珠四溅,光头疼得脸上肌肉扭曲:“啊啊啊啊!”
颜霁趁机抓着他的右拳往后一折,轻松拿过那把□□:“你既然是康沃尔的人,想必知道一些内幕,应该清楚我…们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
颜霁语气平静,捏着□□看了看,手一松,刀扎进后座皮座椅。她能感觉,随着自己的话语,光头身上仿佛飘出一些冰渣,带着畏惧的寒意。
医院苏醒后,颜霁察觉到只要保持情绪平稳,精神专注,就可以沉浸在那种奇异状态里:空气中裹夹着不同情绪,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偶然撞上来便会吸附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像是一个人站在夏夜荒原之中,点上了一盏灯,无数蚊蛾飞虫铺天盖地的撞过来,肌肤微疼,留下一滩污血烂肉。
但从这些逸散出来的情绪里,可以窥探一丝人心。
颜霁微微松开紧绷的风筝线:“我说,你回答。”
“呼呼……好!”光头大口喘息,举起双手背放在后脑勺上,“我,我肯定照实说。”
“康沃尔的一切。”
光头连连吞了几次口水:“这说来就话长了,全是命。我跟亲戚去英国打工,后来入了个越南人帮派,那帮越南猴子……不是,后来就被康沃尔招募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挑人的条件,就说待遇好,稀里糊涂就去了。有教官,跟当兵一样。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了,本来说要通过什么考试才算合格,结果训练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把我送回国。我开始以为让我做特务汉奸,想报警来着,后来发现不是,我回来三年了,也不敢什么事,还发钱。”
光头说完偷看后视镜里颜霁的表情。病容憔悴的年轻姑娘,虽然也是面无血色可不像晏总那样看一眼都让人打哆嗦。
颜霁看向镜子,同光头的目光一触,眉疏目淡的温和五官露出一个诚恳真挚的笑容:“心存侥幸是很危险,我给你个机会。”
光头稀里糊涂脑袋发懵:“啊?”
颜霁看着仪表台上的时间数着:“一,二、三。”
光头刚意识到危险,喉间一紧,风筝线深深嵌入皮肤,濒死的窒息感袭来,光头唯一能动右手伸向喉咙,疯狂抓出一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