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皇帝驾崩,王爷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不过皇帝驾崩这件事,似乎是让王爷受了什么打击,略一犹豫,就让太子顺顺当当地即了位。
这一天,王爷要进宫去参加宫宴。
顾循之得了一天假,躲在自己小院里晒太阳,丫鬟小玉捧着一盘柿子放在他面前:
“顾先生,您吃柿子。”
柿子火红火红的,看着真漂亮。
这二十年间,他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换了好几个人。最早的那个小翠,到底保住了舌头,有一次他趁着王爷高兴,替她求了个恩典,撕了身契,嫁去京中一户殷实人家,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后来换的几个人都是府内的家生子,不过服侍他一两年就又调走,最后这个小玉,八九岁上就到他身边,他将她当做孙女看待,竟也享受了几分天伦之乐。
夜里他早早上床睡觉,却听见一墙之隔的王府那边乱糟糟,一宿都不得安眠,到了第二天早晨他才听府里传出消息来,说是老王爷病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就病了?顾循之一听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进府里去探望,果然见着老王爷脸色青白,双唇发紫,显见得是中了毒。
新帝的心肠,可比老王爷还要狠毒得多了。
这几天王府里一团乱,顾循之没敢再过去,只是在自己小院里待着,听听小玉传来的消息。没过几日就听说老王爷驾薨,王府的一切都交给了世子经管。
王府里人口简单,老王爷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是从前那位王妃所生。王妃生下这孩子几年之后就去世,老王爷也没有续弦。世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顾循之见过他几次,觉得他更肖似其母,与老王爷的性情并不相同。
顾循之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他知道世子向来不赞同老王爷的处事作风,对他大概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他毕竟在王府服务了这么久,世子估计不会动他,顶多希望他靠边站,别挡路。想透了这一点,顾循之更加心安理得起来,也不去王府点卯,只是每日在自己的小院里过活。
想不到没过几天,世子亲自来找他,一开口就问龙的事。
一提到龙,顾循之瞬间来了精神头。
他倒是忘了,老王爷还留下这么个大麻烦。
当年的事有他一份,顾循之有时候想起,心里还觉得怪难受。当初龙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他还去看过几次。指望能帮上点什么忙,不过那龙狂性大发,口中诅咒如雷霆般击落,吓得他魂不附体。此后再没敢去过。
据他所知,这龙一向是老王爷亲自照管,从未曾允许任何一个下人靠近过。如今老王爷匆匆离世,只怕也没腾出空儿来交代关于龙的事。不过世子在府中生活多年,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显然是老王爷驾薨之后,就到龙那里去看过了。
世子如今已经是王府的主人,他既然问起,顾循之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当年的这些瓜葛都与世子说知。从老王爷谋逆说到老王爷骗了青龙来,再到老王爷的死。世子向来不知老王爷谋逆之事,显见着没想到老王爷竟是给他留下这么多麻烦,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顾循之不动声色,尽他所能地给世子提供了些情报和资料,然后随他折腾去。
他的这个做法很有效,果然世子忙着处理老头子弄出来的那些幺蛾子,没空再来麻烦他。只是他还没得意几天,世子又来了,还给顾循之出了个难题:
他要把那条关着的青龙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关注冠状病毒的新闻,感觉这次病毒的传染性很强,就算大家不在疫区,也还是要小心谨慎。
大家新年快乐,少出门玩,注意戴口罩。
第23章
当顾循之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王爷,您说什么?”
世子分明还红着脸,却装出一副老练模样板着面孔:
“我要把后院里关着的那条龙放出来,顾先生替我寻个能做这事的人来。”
顾循之皱起了眉:
“小祖宗,那可是一条龙!你好心将他放了,他若闹将起来,整座京城都要遭殃!”
世子的脸还是红红的,神情却很坚定:
“他不会的。”
顾循之看着世子的神色,心中略有所悟。这些天世子手里掌握着那间屋里的钥匙,不知道已经和那青龙见了多少面。那青龙容貌明艳秀美,远胜凡人,想来这世子小王爷定是动了心。
顾循之明白再劝已是无用,他面上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心里竟还隐隐地有些高兴。他哄走了小王爷,从屋里找出珍藏多年的信笺纸,从里面挑出一张灵气最浓郁的,开始给师兄写信。
师兄:
见字如晤,自从上次相别,已有廿年之久。人世间沧海桑田,诸多变化。不知师兄远在江湖之外,可曾有些耳闻。晋王上月驾崩,如今晋王府中是世子掌事。世子天性宅心仁厚,欲要释放青龙。不得其法。想那青龙已被囚禁廿年,甚是可怜,不知师兄近来可有空闲来一次京城,放那青龙脱离苦海?
师弟
顾循之
这封信几乎没用考虑就一挥而就,顾循之好久之前就想给任鲥写信了,只是没个合适的藉口。若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想见师兄,这实在是太困难。这次有小王爷的心愿在前面挡着,再给师兄写信就成了公事,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一点也用不着心虚。
顾循之写完了信,信纸就自动折起,从窗口飞走。他目送着纸鸟离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飞远了。
有时候顾循之也要笑自己,分明他的心意早已经向师兄说得清楚,如今给师兄写信时却还要隐藏,绝对不肯流露出一点想他的意思。他不知道师兄看了信心里会怎样想,但顾循之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只怕这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在顾循之送出信后的第七天,纸鸟到了任鲥的手上。
当那只纸鸟停在任鲥手上时,他有了一瞬间的错愕。
他已经二十年没有收到过纸鸟,几乎把这小玩意忘了。过去他经常用纸鸟跟人通信,每天都有三五只往来。如今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能用纸鸟和他通信的,只剩下一个人。
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师弟的消息,这些年来,他只是不断地用术法将丹药和宝物送到他房间的桌上,甚至不去探究他到底有没有收到。这些年来,任鲥时不时会想到他清瘦的面孔和柴枝一样的双腕。他很想去见见他,可每当这念头在他心里一转,他总要想到那天顾循之倒下去时的惨厉叫声,和他满是泪水的脸庞。
在顾循之做下决定之前,他不能去见他。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到处去寻找也许能对他有效的药物或者法宝,同时也在寻觅着师父的踪迹。师父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但他的离去毕竟也是近一百年前的事,许多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去,要想找到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期间,他一直都在等这一封信,现在它终于来了。
任鲥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甚至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这信笺给他带来的,并不是他期待已久的消息,而是沉重的不幸。他的手微微颤抖,捧着纸鸟竟有些不敢拆开。但这纸鸟似乎自觉已经完成了使命,自动在他的手上展平,熟悉的字迹展现在了他面前。
看到顾循之的字,任鲥松了一口气。
顾循之的信很短,是他一贯的风格,只说有什么事,但绝对不提他自己。这二十年间,任鲥闲来无事,花了许多时间去琢磨他。虽说还没想透彻,隐隐约约倒也觉察出他平常说话办事的习惯:倘不是逼不得已,他是绝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的。
是时候了,二十年未见,如今是时候再相见一场,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为着要行得快些,任鲥化作了原型,展起双翅,不到一天就抵达了京城,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了晋王府外的那个小院。眼前的小院的与他记忆中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落了雪,看起来就全不一样。他站在外面,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进去。
对任鲥来说,千万里之遥也不过是半日的行程,无需为此多费心神,真正阻隔他俩相见的,却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谓咫尺天涯,大概也是如此。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个看着面生的小丫鬟从里面出来,怯生生问他:
“您找哪一位?”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物是人非。任鲥虽然明知顾循之多半还是住在此处,看到这面生的少女,还是觉得有些为难。
他开了口,刚说了一个字:
“我……”
第二个字还没吐出来,院内的房门霍然洞开,他挂念了许久的那个人就出现在门前。
那个人的背挺直了些,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浅了些。不过无论怎么看,也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任鲥想要喊他,却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然而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久别重逢应当高兴,为什么我看见他就会哭?
任鲥的心中闪过这样的疑问,却没来得及细想。因为他的师弟已经以一种老年人难得的敏捷奔出大门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去抹干了他的泪。师弟的手掌在他的脸上摩挲,他的掌纹是那么明显;师弟的声音还和从前一样,弱弱的,带着些歉意,显得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