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真的就这么跟着杜何在江城穿梭了大半天寻找各家老字号店,眼睁睁看着他一路没停地吃吃吃,好几次路过药店都想去买点健胃消食片,就担心在下一家店的时候,杜何会因为吃太多出问题。
在打了无数个饱嗝之后,杜何总算停了步子,“小孩儿,接下来你还想去哪儿?”
晏离再次腹诽,明明就是一直在跟着你走,这会儿问我还想去哪儿,我都不知道江城有什么地方,怎么知道!只不过腹诽归腹诽,却还是老实答了,“想去安置沉船的废旧码头。”
杜何看着晏离笑,直笑得晏离莫名其妙直发毛才打了一个响指,“走吧。”
之前那次因为王更的缘故光顾着解围了,晏离这会儿站在码头边仰视着船甲板,咋舌那天王更是怎么做到攀着锚链就爬上甲板的。结果杜何的头从船甲板上突然冒出来,“发什么呆呢?还不上来?”
“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在你发呆的时候。”看晏离还在研究锚链指了指另一头,“别看了,船尾那儿有临时搭建的舷梯网,也就王更那二愣子会从锚链爬上来。”
说是甲板,其实因为先沉没后打捞已经断裂不平,晏离小心地绕着船查看着,杜何却只是站在船尾抽烟,眼见着晏离绕完了甲板想要进舱这才几步过去拦住了人,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符纸揉成了团塞进晏离耳朵里,又往晏离嘴里塞了颗口香糖,转身先一步进了舱里,“小心毛边儿。”因为舱门早被挤压得变了形,之前的救援人员是切割开才得以进去清点在舱内的遗体,虽然简单处理过毛边,但还是难免有遗漏。
晏离盯着杜何背影出了会儿神,一个明明糙得要命的人,却又在某些时候异常的心细,倒是诡异又和谐的存在。一进舱内晏离便觉得一阵耳鸣,努力摇了摇头又嚼了几下口香糖,才感觉好受点,“这是什么声音?”
“残音。上百人在舱内眼睁睁看着水渗进来再活活淹死,死之前所有的声音都会残留,只是却停留在另一个维度一般人听不到。”
“可我并不能听清楚都说的些什么。”
杜何点了点晏离的耳朵,“真要是让你全部听清楚讲的什么,你就不止是耳鸣这点儿反应了。”
晏离看了看四周,突然一把抓住杜何的胳膊,没等杜何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就抬手抽出了一只耳朵的符纸,顿时各种人声呼啸入耳,晏离猛然咬紧牙齿闭上眼睛,尽管一手抓着杜何的胳膊手下却还控制着力道,只是另一只手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呼救声、哭声、惨叫声、录遗言声……全部混做一团,嘈杂到没法具体听清每个人的话语,只听到满腔的绝望,如钝重的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胸口,蔓延上涨,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杜何看着晏离的眉头时而簇起时而舒开,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透不过气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吸气用力呼气,明明连身体都有些微微的颤意,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用力。就像那天在“长韩”上一样,明明自己已经生抗到了极点,可自始至终对那事都未再提及一字,仿佛那趟就是跟往常一般出了一次任务而已。
这性子像什么呢?一汪湖水吗?安静地守着一方土地,接纳着一切投入湖里的东西,自己消化自己吸收,给予别人需要的却又从不提自己的需求。
明明还是个少年人,怎么会有这样平淡的性格,不见分毫棱角。
晏离适应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睛,正对上杜何担忧的眼神,下意识勾起嘴角回了个浅笑,轻声道,“确实比鬼煞泣难受多了。”
杜何没有责怪晏离鲁莽,抬手固定了下他另一只耳朵的纸团,“再适应会儿。”
“你竟然没怪我自作主张。”
“上一次听到鬼煞泣后,你是不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会听到更多的东西了?”
“嗯,不过只是自己猜测。”
杜何一边揉着晏离的太阳穴一边解释,“鬼煞泣是鬼煞之音,本就是诞生于异次维度。可残音不同,这是人类生前的声音持续到死后,所以虽然最终是存在于异次维度,但对能听到的人的冲击更大,更何况是上百人的残音。若这次只是十数人的残音,我不会给你塞符纸……不说了,已经这样了,就当你直接跳过easy模式进入hard模式吧。”
即便自己擅作主张也一副坦然无所谓的模样,本以为会面对咋咋呼呼暴跳如雷的杜何,甚至想好了应对说法,可眼前这般平和的杜何却好像更有杀伤力。晏离垂下眸子,自己之所以敢这么自作主张,是因为心里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不管面对什么意外状况都能兜得住吧?若在以前,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有可能拖同伴后腿的事情的。
可明明相识并没多久。
看到晏离还想将另一只耳朵的符纸抽出,杜何先一步捂住了他的耳朵,“虽然允许你冒进,可也别冲太狠,这次的残音里有怨音,先一只耳朵适应着吧,不然你明天会头疼的。”
晏离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杜何胳膊的手,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杜何知道这小孩儿还是在自我消化着难受劲,便开口道,“知道我第一次听到残音是几岁吗?”
晏离知道杜何是在故意转移自己注意力,却还是被这个话题挑起了兴趣,“几岁?”
“八岁。”
“那么小?”
“我是属于先听到异次维度声音后开启视觉的。那天我本来在死气白咧要一个玩具,突然听到后难受地在地上打滚,而我爸妈以为我是在撒泼,男女混双揍了我一顿,结果小小年纪的我内伤外伤一起来,直接第二天昏死过去没起得来,吓得我爸都忘记可以打车这回事了,抱起我就往医院跑,可偏偏医生查来查去,除了点儿皮外伤什么问题都没有,他们俩又怀疑我是装病……”
明明很可怜的童年经历,不知为何从杜何嘴里说出来就仿佛童年趣事一般生动,忍不住笑问,“杜哥的爸妈有异能吗?”
“我爸妈都是普通人。”
“那你是怎么接受自己突然变得不一样的?”
杜何笑,“可能我打小脑回路就清奇吧,并没觉得这是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而是以为自己是跟电视里的超人一样,是能拯救地球的。“
晏离脑补不出来以为自己是超人的八岁杜何的模样,却还是觉得有点搞笑,“后来呢?“
“后来啊……那又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了,恐怕得哪天开个故事会专场才说得完。“
晏离笑了笑,才发现刚才所有让自己难受的声音此刻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罩在了外层,尽管还能听见,却不会像方才那样直冲胸口,便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试着在舱内边走边查看起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说是查看,可他们两既不是痕迹鉴定专家也不是刑侦技术人员,入目最多的还是这艘被突然掀翻的游轮的最后惨状,“杜哥觉得这次的事跟王寻有关系吗?”
“跟王寻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跟御水为咒一定脱不了干系。”
晏离点了点头,“出发前我有简单查过,自然条件下要形成龙吸水,一是空气必须具有高温、高湿的条件,二是要有旺盛的积雨云,第三则是上升气流和下沉气流间的方向要相反各自的速度要大,一直以来我们国家只有南海很具备产生龙吸水的条件,尤其是西沙群岛。然而不论是出事当天江城的天气还是江城近一百年的气候条件,都不可能形成龙吸水,历史上也确实没有出现过龙吸水。再加上上次‘长韩’的事情,其实基本已经能判断是人为的了,不然罗队也不会派我们三个出这趟差。”晏离说完一回头,发现杜何竟然站在那里认真地听着,又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老觉得今天的杜何安静地有点诡异。
杜何不接话,晏离也不知道要怎么顺下去,没话找话道,“这些你跟王哥应该是都知道的,我倒是卖弄了。”
“确实……以后记得多卖弄卖弄,好歹我杜何带出来的人,该卖弄时要卖弄,不该卖弄时创造机会也要卖弄。”原本安静如鸡的杜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更加让晏离不知道要怎么接,好在杜何这次也没要晏离接话,径自顺了下去,“来来来,听哥给你继续卖弄卖弄,你之所以想来看看是想感受一下有没有法器停留过的痕迹对吧?还特意挑王更不在的时候,是以防有什么横生的枝节咱俩也能先他一步解决了对吧?”
晏离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心里想是一回事,被别人这么直白地指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晏离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是惊讶多点儿还是尴尬多点儿,突然就有点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的无措。
杜何在心里叹口气,感慨老罗头捡回个这样的小孩儿就该好好在身边拴着。全然忘记之前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带着晏离的这件事了。
杜何随手摸了下舱壁,摊开晏离的手掌,用沾上的铁锈画了个符,“水克火,试试运用你的火媒介。”
晏离看着手心这个从没见过的符文不知道该如何收放自如地去试,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手心脑子里想着上一次一闪而过火苗时的感觉,却半天没有反应,有点茫然地抬眼看向杜何,可这一次杜何却不出声指导,就那么双手抱臂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