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花束在墓碑前沙沙摇颤着,江烽有些怔忡,话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好反对的,从之前江燃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对周辅深负责时,他就知道江燃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纵然周辅深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偏执疯子,但真要追究起来,也是他弟弟把人变成这样的,实在是造孽啊……思及此处,江烽轻轻闭上眼。
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道:“……曾经我觉得周辅深于你而言是折磨。”
江燃抿唇紧张地盯着他。
江烽觉得此刻自己大概就像棒打鸳鸯的反派,于是笑着在风中徐徐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转瞬化作白雾消散,才继续道:“但假如有种折磨让你不能割舍,甚至想起时就会露出笑容,那或许我不该再阻拦,毕竟比起一辈子当哥哥的乖孩子,我更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不管那个人值不值得。”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江燃眸色一亮:“哥……”
江烽摸摸他的头:“去吧,但愿那小子有那福气,还在等着你。”
……
……
飞往喀什的航班落地时,已是第二天凌晨,江燃顾不上舟车劳顿的疲惫,赶忙叫了辆车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在出发前,家里的大福已经被他拜托给了邻居,而现在他必须要去找他的大福了。
前往医院的一路上,江燃难免心情忐忑,他不清楚周辅深伤得到底有多重,他害怕看见对方满身伤痕惨不忍睹的模样,但更害怕当周辅深正在承受这一切时他却一无所知。
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那只方正的小盒子,江燃将其掀开,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银色婚戒。
司机见状乐呵呵地问道:“哟,小伙子,戒指都备好啦?这是要去求婚吗?”
江燃摇摇头:“是去复婚。”
司机霎时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这年纪轻轻的,居然都开始经历破镜重圆了啊,看来感情经历一定很精彩。
车速在不经意间加快,窗外的风景迅速掠过,江燃也无心去观赏,到了医院,他马上去前台询问了周辅深的病房,在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他匆匆赶过去,随着头顶病房号牌的数字渐渐接近,江燃却总有种不真切感,好像所有故事迎来大团圆之前,都会经历再三波折迂回误会,他担心在推开那扇门后,总会跳出什么东西来阻拦他们见面。
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当他搭上门把手轻轻转动的那一刻,里面就传来熟悉但却嘶哑的不耐烦声音。
“我重复很多遍了,我不需要心理辅导。”
说这话的时候,周辅深正拄着拐杖在病房里艰难地绕圈行走,他咬紧牙关,额头的汗滴顺着鼻梁到下巴的硬挺线条滑下来,落进遍布烧伤疤痕的肩颈间。
江燃视线恍惚地看着他,几乎不太敢认,大半年的风吹日晒让这副皮囊变得粗粝不少,原本略长的黑发也剃成了寸头,使得本就立体深邃的五官看上去更加锐利,若说英俊自然还称得上,只是就像历经岁月风霜洗礼的剑锋,曾经最耀目华丽的部分都被磨去了,如今上面布满锈迹,不再像以往那般令人难以逼视。
总而言之,倘若要说眼前的男人是那个曾经荧幕上引起万千少女痴迷的影帝周辅深,是没人敢信的。
江燃胸腔中突然涌上些心酸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他没有出声,而是默默走过去搀扶住对方。
以为来自陌生人的碰触霎时让周辅深浑身僵硬,这些日子以来,他强忍着想要不顾一切闯回去的疯狂,耐心早已到达了极限,以至他无法再维持平和的嘴脸,刚要厌恶地抽出臂膀,甚至潜藏在心底的狰狞都即将喷薄欲出,他的目光就猝不及防撞上了江燃的侧脸。
喉咙像是猛然间被扼住,他半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生怕这又是一场触不可及的梦境,但当江燃抬起头来回望着他时,他恍然意识到这确确实实是真的。
“表情怎么这么凶?”江燃抬手抚摸过他的脸颊,开口才刚说这一句,下一刻,周辅深便松手任拐杖掉落在地,然后紧紧环抱住江燃,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肩膀上。
“唔……”江燃差点没撑住,往后踉跄了两步才闷声道:“周辅深,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就是让你逃不了。”周辅深难以抑制嗓音的哽咽,红着眼眶狠声道:“你也看到我现在这个德行……我抓不住燃燃了,但是我要成为燃燃这辈子都甩不掉的重担,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话说得无赖又龌龊,但滚烫的泪水却不间断地砸在江燃后颈上,还不等江燃做出反应,周辅深就又恐慌地反悔道:“不……不,我说错了,燃燃不要嫌弃我,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那种男人,别厌烦我,我等你太久了……”
“我……我知道。”江燃忍不住酸涩地低声道:“从前你做了那么多变态事我都原谅了,总不至于到现在才开始嫌弃,不然我干嘛跑这一趟呢?来之前我就做好准备了……我知道我想要的就是你,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喜欢的那个周辅深。”
他最后的声音很微弱,但听在周辅深耳中却犹如惊雷,登时一阵电流便沿着神经窜过脊背,令他浑身酥麻,但江燃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以为安抚住了周辅深的情绪,便开始费力地将人往床边拖。
刚沾到床沿,说时迟那时快,周辅深猛然发力将他压在身下,然后堪称狂风骤雨般地吻了下来。
然而这一遭突然袭击,不但没有让江燃感到畏惧或错愕,反倒像天雷勾动地火,他抬起双臂勾住周辅深的脖颈与其极尽交融,而周辅深的动作从刚开始急切的咬噬渐渐转为温柔缱绻的缠绵。
事实证明男人的本性就是受**驱使的,此时此刻,纵然腿脚不便了,周辅深依然对占有爱人身体这件事怀有极大执念,他的吻一路渐渐下移,直到熟练地将手掌探进衣衫下摆——正当两人纠缠得有些忘我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领导满脸喜色地冲进来:“好消息!上面改主意了,你不光能调回,这次的事迹也将被官方媒体作为模范宣——”声音戛然而止,江燃在有人进来那一刻就想推开周辅深,但被后者死死压制住了,男人维持着伏着身子的姿势抬起头,就像进食中尚未得到完全满足的野兽,反常地冷静冲门口呆住的人道:“领导,能给我一点跟前来探望的家属深入交流的私人空间吗?”
“呃,可以可以……年轻人嘛,我理解……”领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关上门,浑浑噩噩地就走了出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周辅深将在江燃腰间作乱的手抽回来,但依然留恋地吻着江燃的耳廓,自嘲道:“真是巧,燃燃前脚刚来,后脚上面就又肯定我的功绩了,看来是托燃燃的福,才让‘舅舅’对我高抬贵手了。”
江燃垂眸问道:“你恨我舅舅吗?”
“我只恨我自己没用。”周辅深道:“到头来还要燃燃为我撑腰。”
“你都是英雄了,还叫没用吗?”江燃抵着他的额头,两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间窃窃私语,就宛如刚刚热恋那会儿。
“燃燃觉得我是英雄吗?……你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私的目的,都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不是谁都能因为自私的目的就去拼命的。”江燃注意到他肩颈处还鲜红狰狞的伤疤,想触碰又有些不敢,而周辅深看出他眼底的怜惜,直接便抓住他的手按着覆了上去。
“一直都在痛,燃燃不妨让它更痛些,好让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了。”江燃感受着手掌下灼热的温度和糜烂坑洼的触感,禁不住有些颤抖,半晌才问道:“你的腿……”
“已经开始有知觉了,医生说只要继续做康复训练,恢复原本的机能不成问题,燃燃进来的时候不是看我拄着拐杖走得正欢吗?”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周辅深似乎将这些日子承受得所以痛苦阴霾全都忘却了,只想让身下人展颜。
江燃果然神色放松了些,仰头对他道:“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情况的吗?”
“是心灵感应吗?”周辅深道。
江燃笑了,随即道:“差不多……大福在拆家的时候翻出了你藏起来的遗嘱,我害怕你出事,就托齐烨去打听你的消息。”
“遗嘱……”周辅深似乎是才想起来这茬,道:“我留遗嘱本来是想等谎言被拆穿后再拿出来博得燃燃原谅,没想到阴差阳错……看来我和燃燃果然是命中注定。”
这不是在插科打诨,而是真的为此感到心热,他贪婪地用视线描摹江燃的五官,又道:“但更让我意外的是,齐烨居然本事瞒过他爸把我的消息传给你。”
“他哪有那本事。”江燃黯然地抚摸着他烧伤那处皮肤道:“他查是查出来了,但受舅舅他们指使,最后拿了假照片来骗我,我当时一看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
说着,他顿了顿,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我可以毫无芥蒂地原谅包容你,但却不能要求舅舅他们同样对待你,将来咱们回去——”“放心吧。”周辅深轻吻他的额头,道:“只要能和燃燃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忍受,不管你舅舅或者江烽再怎么不待见我,我在面子上都会对他们保持友善和尊敬,然后把冷漠与记恨都默默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