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靠近阳台几米外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没办法再靠近了,很快那个人影就会一跃而下,然而就在他静静等待梦境结束时,情景忽然有所变动,某种不存在的氛围阴沉下来,朦胧的纱帘上下翻飞,站在那里的人影隐约发生了变化。
“……妈妈?”
江燃试探着去掀开纱帘,一阵风过后,他看见周辅深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
“怎么……是你?”
喃喃问出口,那道身影也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看见江燃,他脸上浮现出平静的微笑:“再见,燃燃。”
说罢,倾身向下坠去。
“………!!”江燃瞳孔紧缩,嗓子却像被扼住般叫不出来,挣扎悲痛之际,他陡然惊醒。
窗外天色刚蒙蒙亮,江燃恍惚地坐在床上,脸上还挂着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旁边偷偷爬上床窝在他脚边趴着的大福正疑惑地歪头盯着他。
目光渐渐聚焦,待彻底清醒后,江燃猛然抓起枕头旁边的手机给齐烨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话筒里忙音响了半天才传来齐烨迷迷糊糊的动静:“喂?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呀……”
江燃打断他的废话,单刀直入道:“我有个事要拜托你,帮我查下周辅深在国外的近况,越快越好!”
“啊?”齐烨一愣:“你怎么突然……奥,是不是因为老宋那傻逼说得话让你担心了,害!你别听他胡扯,周辅深那脑子在哪不能混得如鱼得水,倒是我,要让我爸知道我帮你联系周辅深,还不要把我腿给打折——”“不是因为他!”江燃态度急切,更是不耐烦他的啰嗦,干脆将昨晚发现遗嘱的事叙述了一遍。
“什……什么?!遗嘱?”齐烨惊骇莫名,他显然也产生了一些糟糕的联想,登时结巴道:“不会吧……周辅深应该不是那种……”
江燃揉着太阳穴:“我也希望不是,所以我才叫你去查查他的消息。”
“好好,我懂了!你放心,我马上给你打听个一清二楚!”齐烨此刻已经完全精神了,扯上裤子就匆匆忙忙地穿起来,然而在挂掉电话前,他又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了江燃一嘴:“那个……要是他真的——”齐烨犹疑着询问,若是查到的真是坏消息,周辅深这个祸害没了也就没了,最怕的是江燃接受不了再一块殉了情,那他还不成了齐家的罪人?于是自然要添上一份小心,先探探江燃的口风,可没想江燃的答案竟出乎意料地冷酷:“不用担心……我念不了他几年,毕竟死的人早已一了百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着。”
……
边区某医院。
周辅深半靠在床上,注视着床头摆放的镜子。
经过大半年的风吹日晒,里面的容貌已经让他感觉陌生了。
更何况又刚在生死线上抢了条命回来,显然再优越的皮囊也经不起如此磋磨,但假如要被当做模范典型宣传出去的话,这还算是一张能称得上英雄脸谱的面容。
想到这,他浅浅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笑不是因为即将尽数回归的荣耀,和能再次光明正大站在大众前的体面,而是这背后能给他带来的——能真正跟江燃长相厮守。
没错,他最终还是做到了,即便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裸露的胸膛上,轻微烧伤的痕迹从锁骨绵延至左肋下,虽然已经涂了药,但伤口引起的炎症使他的身体始终火热,另外他的嗓子也因受到浓烟熏呛的缘故而发声困难,而最严重的,还是脊髓受损导致双腿的反射神经微弱,医生告诉他可能是暂时的,但周辅深并不乐观,不过即将得偿所愿的喜悦足以冲淡这一切痛楚。
马上就能见到燃燃了吧?
这个念头比最强效的止痛剂还能麻痹他的神经,正在想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负责跟进此次事件后续的领导,周辅深顿时收敛了下神情,这两天为了平稳调回的事,他没少配合这位领导搞一些面子功夫,但好在从对方殷切热情的态度来看,这点要求是十拿九稳。
然而这次例行的嘘寒问暖过去后,当周辅深再次问及调回的问题,对方脸上明显露出的为难神色登时让他心底一突。
“有什么问题吗?”周辅深嗓音嘶哑,加重语气道:“领导,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唉……我明白,明白。”领导叹息道:“但上面的意思……怎么说呢?你也知道你入伍前有许多作风问题,舆论风评也不好……”
“什么意思?”周辅深听出对方言外之意,强硬道:“领导,我入伍时间短所以可能不清楚,军队里是有什么明文规定吗?只要是曾经犯过错误,那哪怕现在豁出命来,立下的功劳也要被一并抹杀?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不不……你误会了。”领导生怕寒了他的心,虽然事实其实也差不多,他艰难道:“你的功劳组织上肯定会记住的,但不会对外宣传,不过内部嘉奖一定少不了!另外调回的事你也别急,你现在还年轻,又立了大功,在边区多待两年磨砺下,只会对你未来前途有好处……”
话听到一半,周辅深浑身血液也差不多凉了下去。
身体遭受了如此大的创伤,甚至可能要残留下一生的影响,对于一向自命不凡的周辅深来说,不痛苦惶然是不可能的,但即便如此,他的脊梁、他灵魂的支撑也未曾真正坍塌过,因为那份美好的希冀可以让他忍下一切,可事到如今,远在天边的几句轻飘飘的否定,就把所有付出、隐忍都变成了虚无。
半晌麻木无言后,在领导谨慎的注视下,周辅深忽然道:“如果我的双腿瘫了,是不是就可以因伤残退伍?”
“你这是什么话!在跟组织怄气吗!?”领导有些生气道:“医生说你双腿恢复自如行动的几率很大,我劝你不要冲动!服从组织安排,好好配合治疗,我过两天安排个心理医生给你做做辅导……”
周辅深笑了,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他第一次感到前路迷茫,第一次感觉到命运被别人捏在掌中,自己却无能为力,除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他半丝头绪都理不出来,但假如真废了这双腿,又让他怎么面对江燃?
残疾、一无是处、又孑然一身……倘若要让江燃看到这样的自己,倒不如一了百了。
……
……
一周后。
就在江燃越来越焦躁的时候,齐烨带着打听来的消息赶来了。
不知为何,他的模样有些局促不安,犹豫了半天才在江燃的催促下把一叠装着照片的信封放到桌面上。
“那个……你打开前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他神情闪躲道:“事情……事情可能跟你想得不太一样。”
他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但江燃压根顾不上他奇怪的表现,连忙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照片上暧昧的光影和彼此交缠的脖颈却让他霎时身躯一僵。
一连数张,无一例外都是周辅深和旁人亲热纠缠的照片,江燃垂着头神色难辨,只从嗓音听出一丝颤抖道:“……这就是你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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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对……!”齐烨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抓耳挠腮了半天,才咬着牙违心道:“亏你那么惦记他!结果这小子居然在国外逍遥快活,我看那个遗嘱八成也是用来钓你上钩的,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耍弄你了——”
“齐烨。”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燃猝然截断,两人四目相撞,齐烨被对方泛红的眼眶吓了一跳,他认识江燃这么多年,假若非要用某种比喻来形容江燃在他心中的一贯印象的话,那就是洒在阳光下到处迸溅的白色碎钻,从他的角度看去,折射出的总是光芒与棱角,而脆弱易碎的那面却是头一回得见。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就听江燃压抑着嗓音颤抖问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被他问得有些心虚,齐烨生硬道:“不就是你看到得那些……”
“我不是傻子!齐烨!你就算拿出他杀人入狱的照片也要比这些可信!现在耍弄我的人是你!”江燃似乎耐心告罄,骤然间抬高声音,手里的一叠照片也被他啪地一声掷在地上,生生把齐烨震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脑海中突然就回想起那天江燃用托盘将那个口出狂言的二世祖脑袋开瓢的画面。
“哥……不是,老弟,你……你先冷静冷静。”齐烨态度变得小心翼翼,内心更是苦不堪言,他摊上的这叫什么事啊!查个真相,他爸说他胳膊肘往外拐,是要将弟弟往火坑里推;编个谎试图让当事人死心吧……又被当成了小人,真是两头不讨好。
江燃也看出他的为难,于是不再咄咄逼人,而是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晦涩难明的情感已经被敛到了最深处,但开口时,喉间像堵着石块般的沉闷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些许情绪:“告诉我吧……我撑得住,不用编那些一戳就破的谎来骗我,我猜得出来……如果他没出事,你也没必要搞出这种东西来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