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齐烨想含糊其辞也不可能了,但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半晌支支吾吾道:“也不是我故意要骗你,实在是……你还不如就当他在国外快活着……”
愣了下,江燃脸上挂着迷茫和恍惚,轻声道:“他……死了吗?”
他这副模样仿佛随时要灵魂出窍,齐烨看着觉得莫名惊悚,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没有!他没死,你放心!但是……唉!这事……”
他在江燃的紧盯下犹豫再三,终于道:“长话短说吧!当初周辅深根本就没出国,而是被我爸打发到边区部队了,因为我爸跟他说,只要他能凭自己本事调回来,就不再阻拦你和他的事……”
“所以……他压根不是心灰意冷选择离开,而是跑到边区想要靠做出的成绩跟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么……”江燃喃喃着,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有些酸涩又有些鼓胀,他想起自己在失控时,曾脱口而出质问周辅深,现在声名狼藉的他还能让自己获得什么……那些话,想来周辅深还是记挂到心里了。
“然后呢?”回过神,江燃立即追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他人在医院躺着。”面对江燃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齐烨立刻道:“你别瞎想,他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他是立了大功,医院的人肯定不敢怠慢,送进急救室的当晚意识就恢复清醒了,只是……据说人是为了从火场脱困从三楼跳下来的,所以身上有烧伤,嗓子也被熏坏了……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脊髓上受到的损伤,目前双腿是受到影响无法行动,至于以后会不会留下残疾还不知道……”
说到此处,齐烨也有些动容:“你说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尤其是当着你的面,连站都站不起来……所以我才想……没准这面还不如不见。”
他说得沉痛,但江燃却没有他那般惋惜,反倒是松了口气道:“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齐烨哑然,紧接着又听江燃问道:“他既然像你说的是立了大功,为什么网上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为什么你还要伪造那些照片骗我?”
话虽这么问,但其实江燃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光是齐烨一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大能量,想通这点,他抿着唇道:“是舅舅吗?还是我哥?”
“呃……是我爸把他调回的事压下来的,至于那些照片是江烽的主意。”齐烨委婉道:“但是你也不要怪他们,家里人也是为了你好,在你看来,周辅深可能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你们同床共枕五年,你对他了若指掌……也始终割舍不下,但对我爸这些局外人来说,他就是条追着你不放的疯狗,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极端疯狂的事,换做是谁都会把他视为危害自家孩子的洪水猛兽的。”
江燃深吸口气:“我明白。”
说着就忽然拿起外套要往外走,留下齐烨一脸懵逼地追问:“诶你要去哪?”
江燃充耳不闻,他现在满心都是一个念头,一个清晰的念头——纠缠困惑了这么久,他头一次如此透彻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但刚推开门,他便撞上了意料之中的几个人,齐父紧锁着眉头,他哥则是一脸阴沉,而齐母则是担忧地用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巡视。
“你要去见他?”气氛僵持了片刻,齐父率先开口道。
“对不起,舅舅。”江燃垂眸道:“我让你们为我操心这么多,结果最后还是不争气……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让长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替我摆平一切,毕竟这是我的人生,我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样无论以后结果如何,是悲是喜,我都不会后悔。”
齐父闻言叹气,知道今天多半是阻拦不了他了,便劝解道:“我可以放你去,但是小燃,你能确保你见了周辅深还能保持住清醒,做出真正理智、发自本心的决定,而不是被他利用情感牵着鼻子走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舅舅。”江燃苦笑道:“但是人是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的,尤其是在面对在乎的人的时候,假如我站在躺在病床上、满身伤痕的周辅深前……脑袋还仍能权衡利弊的话,那我也没必要去见他了。”
“是吗?”齐父还没说话,江烽就忽然在旁冷声道:“你真的想好了?哪怕以后要照顾一个双腿残疾的人一辈子,伺候他吃喝拉撒,看他从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一个敏感易怒的病夫,把过去所有美好都日渐磋磨掉,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哥……”低低地唤了声,江燃的面容充满了苦涩,显然于他而言,江烽的意见才是最重要且最棘手的。
“你觉得我会妥协吗?”即便很少听到弟弟带有哀求的呼唤,但江烽依旧铁石心肠:“我是你哥,我不可能看着你下半辈子都被那个变态绑架——”“哥,我不能抛下他。”江燃打断他,认真道:“他是我的责任,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
江烽陡然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半晌才发出声音,不敢置信道:“你真的爱上他了?你想跟他共度余生?在他一次次欺骗伤害你之后?”
江燃沉默不语。
“你是真的被他下了降头了……”
盯着他们云山雾罩的对话,齐父等人正迷惑不解,江燃忽然开口道:“哥,咱们去个地方吧,现在,就咱俩。”
……
……
站在公墓前,听着上空盘旋的风声,江燃放下手里的鲜花,用手指缓缓抚摸过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旁边江烽看得眼眶一湿,却仍冷硬着声音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到来看妈妈?燃燃,你知道吗?假如妈妈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你——”“不会的。”江燃没让江烽继续说下去,收回手掌,他站起身,目光依旧注视着墓碑道:“死亡就是一了百了,不会在和尘世有任何瓜葛,所以妈妈不会再牵挂我们,她已经走了。”
“燃燃……”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江烽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弟弟。
“对不起,哥,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乖孩子。”江燃突然笑道,笑得有些难受:“其实妈妈刚走的时候,我除了伤心、恐惧……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常常在想,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她连死都不怕,却不能为我和哥哥活下去?”
“这不是妈妈的错,燃燃……”江烽艰难道:“她是得了病……都怪我,我当时应该在家里守着你们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哥。”江燃摇头道:“后来长大后我就知道是我苛求了,人在面对长久的痛苦折磨时,奔赴死亡倒成了一件欣然向往的事,而真正难得是一直顶着那种痛苦活下去……为了某人为了一个希望选择活下去。”
“燃燃……”江烽睁大眼睛,恍然间明白了,但随即他就泼冷水道:“你怎么确定他能有这份勇气?从舅舅压下他调回的事后已经快有半个月了,面对努力落空的绝望还有身负伤痛的折磨,也许他早就心存死志,或者干脆自暴自弃,想用一身残疾换回退伍来绑架你一辈子,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吗?”
站在景色荒凉萧索的墓地中,陡峭的寒风拂过脸庞,江燃嘴角却扬起一丝温柔:“但我觉得他还在等着我,他向我保证过,一定会成为配得上我的那种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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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望着他嘴角那抹笑容,江烽沉默良久,才终于苦笑着露出黯然的神情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咬牙切齿又状似无奈道:“周辅深就是个祸害,自从认识了他,你就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听哥的话了,我每天看着你围着他操心又疲惫,但是眼神里的东西却远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认真鲜活,你渐渐变得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了,很多时候你向我吐槽抱怨这个男人,可透露出的神态却是平和餍足的,就像富有耐心的饲主,在享受那条恶犬为你产生微弱变化的每一天,从那时起,我就发现我竟然不了解我的弟弟,过去相依为命的二十年就像是假的,所以……如果说初次见面我只是隐隐排斥周辅深的话,那再感受到你的变化后,我就是开始厌恶他了,因为他把我弟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放到唇边,手指却因为颤抖迟迟没有动作。
“哥……”江燃上前取过火机,用手挡住风,垂头替他点燃香烟道:“在没和周辅深相遇的前二十年里,是哥教我明白了很多事的意义,让我心底始终保持着一点对追求那些虚幻幸福的希冀……否则就算遇到周辅深,他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贫乏世界里掀过来的一层苍白浪花而已。”
“假如二十年细心呵护就是为了让你将来和这个变态相亲相爱的话。”江烽苦笑道:“我有时候宁愿没教会你。”
“他确实是变态。”看着烟草缓缓闪烁出火星,江燃放下手抬起头,低声道:“但他变成了我喜欢的那种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