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奥,这样啊。”齐母其实半信半疑,但还是道:“都是亲戚,有啥事说开了就好了。”
“唔……”乔文康呐呐地应着,眼神却飘向江燃,他还从没见过江燃西装革履的样子呢,以前江燃在他面前也一向摆出学长的模样来,不知道如果是在床上——还好江燃不知道他内心所想,不然非得说句:“来人,喂公子吃桃。”
“啊,快到时间了。”齐母这时看了眼表,连忙拎起自己的珍珠小包道:“车都在外面备好了,文康你跟小燃一个车吧,正好一块儿叙叙旧,别再犯倔了啊!”
乔文康:“嗯。”
江燃:“舅妈放心。”
说完,大家都鱼贯出了门,乔文康缀在江燃身后,就跟高中班上暗恋班花的小流氓似的,故作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强装不在意,实际没坚持一会儿,就七拐八拐地绕到江燃前方,道:“诶!今天不是你们客场对战IASON吗,怎么?这么有信心,都没去监战啊?”
江燃用对待小孩的无奈眼神瞥他一眼:“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确实。”乔文康不屑一顾道:“就他们那状态……诶诶,你等等,走那么快干什么!?”
说着他跑上去,抢先一步开了车门,却是等候在一侧,做了个绅士弯腰的动作,对江燃道:“请。”
江燃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不忍直视的神情,道:“大外甥,咱能别这么浮夸吗?”
说着不管乔文康的脸色,弯腰钻进车厢,乔文康随后跟进来,发现车厢特别宽敞后,他先是露出痛恨之色,随即往后一靠,用霸道总裁式的口气对江燃道:“你也就嘴上这么说,其实我知道你就喜欢这样。”
江燃面无表情:“我的喜欢要是这么廉价,那我该对酒店的门童一见钟情才对。”
乔文康:“………”
……
精神病院,7月29日。
走到501病房门前,周辅深刚要抬手,门就忽然从里面被打开,护士边冲里面的尹兆笑着道谢,边往外走,转过头来才发觉自己差点撞上人。
“啊……”或许趋利避害的本能,护士的表现有些僵硬。
周辅深低下头,认出这是第一次给他送药的那个实习护士,短短一瞬,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脸上的漠然逐渐褪去,忽然间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然后微侧开身。
那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但却浸淫了多年来所沉淀的教养,与这间随时都在发生荒诞滑稽事件的医院格格不入,强烈的反差不禁让人想到——他或许不该呆在这里的。
人见多了悲剧会麻木,可对于美好的事物,心底却始终保留了一份动容。
护士怔忡了片刻,直到后面传来尹兆询问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迅速从周辅深身边匆匆走过。
看着她远去,周辅深收敛了笑容,转身迈进门,就见尹兆正在给隔壁那个狂躁病患喂饭。
“她原来是来让你帮忙分担工作的?”他挑眉问道。
“别说得我好像是冤大头一样,这叫互惠互利懂吗?”尹兆熟练地一勺一勺把拌饭塞到浑噩的男人嘴里,冲他挤眉弄眼道:“否则你的柠檬水是哪来的。”
周辅深敷衍地动动嘴角,随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拧开手里的便携水杯,对着尹兆隔空一举,透过玻璃杯壁,能看见一片柠檬正在上下浮沉着。
“敬社会工程学。”
“啊这……”
似乎从他的举动中受到了什么启发,尹兆的神色陡然诡异起来,然后放下饭勺,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朝外面望了两下,随后在周辅深的注视下,他重新关好房门,鬼鬼祟祟地返回床边,却是跪了下来,从床底掏出一个小箱子。
“给你看点好东西……”尹兆神神秘秘道,随后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满了罐装啤酒,还有扑克牌和一套大富翁的桌游。
“………”
这下轮到周辅深面色诡异了,尹兆却啪嗒启开一罐啤酒,嘿嘿笑道:“敬社会工程学。”
说着仰头直接把啤酒一饮而尽,捏瘪的铝罐扔到一边,尹兆打了个嗝,又把大富翁的地图展开,摇着骰子道:“要来玩几把吗?”
要搁在从前,对这种宛若大学男生宿舍里聚众颓废丧志的娱乐活动,周辅深多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但眼下的他,却正缺一个时机来揭开尹兆身份的真相,让对方回想起曾经迫切想离开这里的冲动,于是现今这个场景对他来说就再合适不过了。
“好。”他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在铺着毯子的地板上盘坐下来。
“让我看看……”尹兆把骰子扔下来,走了几步:“诶?这就因为嫖|娼进局子了!哈哈!自罚一杯。”
听他描述周辅深眉头一皱,低头扫了眼,才发现这竟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富翁地图,其中甚至还有‘中年危机,下班之后即使待在车里发呆也不想回家面对老婆孩子’这种格子。
放眼望去,这个地图简直写满了一个平庸男人作为loser凄惨的一生,周辅深觉得握在手里的骰子都脏了,嫌弃地随手一丢,骰子滚了几圈,最后停在4点上。
“啊!你这就白手起家,赚到人生中第一桶金了!行啊,我自罚三杯!”尹兆说着便又启开一罐啤酒,吨吨吨起来。
周辅深看他这架势,恐怕都不用自己怎么出言引导,就会借酒消愁愁更愁了。
“说起来,我年轻时候确实挺爱玩的,常常喝个昏天暗地,醒过来以后,都不知道自己睡在哪,身边躺着的人又是谁,哈哈哈!!”尹兆操纵着棋子在格子上跳着:“一二三……嗯?家里人逼我相亲?获得一次扔骰子的机会来查看结果,我看看……嗯,一二……相亲成功!过惯了漂泊的浪子生活,你决定找个温柔可爱的对象稳定下来结婚?得了,这就踏进婚姻的坟墓了……”
尹兆依旧笑着,神情中却多少染上了丝不由衷的意味。
周辅深看得分明,心想这应该就是尹兆的真实经历,他潜意识中还是在为此饱受折磨的,而大约正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份痛苦,他才将痛苦的根源转嫁到别人身上,而自己作为旁观者,则是去同情、去救赎。
“到我了。”周辅深道,扔了下骰子,格子跳了三下,显示他升职加薪出任总经理。
“看来你是个专注事业的男人啊。”尹兆摇头叹息。
“那你呢?”周辅深仿佛随口道:“结婚了是真打算收心了吗?还是只是想在疲惫迷茫的时候有个停靠的港湾呢。”
“呃……怎么把我形容得跟个渣男似的。”尹兆干笑,随后又在格子上走了几步:“嗯……在老婆生日当天喝得烂醉,错过老婆准备的惊喜,第二天醒过来工资卡被老婆没收了……”
他的笑容僵硬了,周辅深操纵自己的棋子跳到‘成为青年企业家,出书贩卖成功学’上,不咸不淡地道:“事后有好好道歉了吗?”
尹兆沉默下来,扔完骰子继续走,抹了把脸念道:“跟老婆发生争吵,气急之下掀了桌子,才发现盒子里面装得原来是蛋糕,然后才想起昨天是老婆生日,但又拉不下面子道歉,随即夺门而出……”
格子内容有这么长吗?周辅深蹙眉寻找了下尹兆停留的格子,发现上面的内容跟他念得根本不同,再抬头一看,尹兆的眼眶已经红了。
故意装作不知,周辅深不动声色地把棋子落在‘收购对家,达成行业垄断’上,接着毫无同情心地催促道:“该你了。”
话传到耳中,尹兆仿佛恍然未觉般,半晌才颤抖着手抓起骰子,还没扔下来,就已经哆嗦着道:“以这件事为导|火|索,最终和老婆分居,刚开始逍遥了一阵……但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还是……还是想他,所以买了花束上门打算求和,开门却发现他家里有另一个男人,发飙把姘|头赶走后,你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然后呢?”周辅深逼问道。
“然后……然后……”尹兆痛苦地抓着头发,看得出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可内心的罪恶感却强迫着他说出口:“他说要离婚,他要和……和我离婚,锦程他要离开我,我把他抵在墙边,我想吻他,让他回想起我的好……”
说到此处,他的代称已然换成了‘我’,直面记忆的痛苦让他整个人都不自主地蜷缩起来,周辅深见状本该升出胜券在握的满意,但不知怎么,当他听到那句‘让他回想起我的好’时,像是陡然间瞬间被冲开了什么阀门,五脏六腑都浸泡在热油里,抽搐起来。
煎熬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动了动喉结,哑着嗓子接道:“……但他已经不再爱你了,他不会再忍受你的一切,他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每句话都尖酸刻薄地直刺你的痛处,可相反的是,你看着他这副模样,却依旧能生出无限爱意来,觉得假如是他,便纵是无情也动人……这时你才发现你爱他,爱到能颠山倒海,磕头作揖;但又恨,恨到想把人抽筋扒骨、拆吃入腹……”
“所以我想要挽回!!那天下着大雨,我不要命地开车追着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出了车祸,我看到深红的血从车厢里流出来,我看见心电监护仪变成一条再也不会起伏的直线!!”尹兆狠狠拿起手边的啤酒罐砸了出去,飞沫顿时四处飞溅,吼道:“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