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复活他,为了确保献祭仪式的有效性,命匣存放的地方不会距离这里太远。或者,巫妖死后,留存下来的根本不是命匣,否则他重生不会这么麻烦。”
“你猜错了。”
阴沉低哑到不似人声的话语,从伯庚斯身边传出。
锻造师皱着眉退开一步,稀薄的烟雾不知从何处升起,摇摇晃晃地拼凑出一个近似人形的影子。
阿尔杰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宝石?毫无创意。”
稀薄烟雾下方,是一块嵌入法阵的暗红色宝石,上面有着蛛网般的裂痕,像是行将破碎。
那就是巫妖的命匣。
“居然是你……”烟雾显形后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应承之前的话题。
它的声音依旧是阴恻恻的,低沉嘶哑,无法从中分辨出任何情绪。
“你认识我?”
“呵呵呵呵,我当然认识你,我不幸的源泉……”
伯庚斯忽然清了清嗓子,一时间,山洞中所有目光都转向了他。
他又清咳一声:“打断你们的对话,我感到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的。
“但是……能不能请阁下先找点什么东西润润嗓子?听您的声音,总觉得好像……面对着一个重感冒的病患,很难受,您能理解吗?”
山洞里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当然,您如果不情愿,或者确实很喜欢这种声线,大可以无视我的建议。”
烟雾形态的巫妖冷哼一声,硬是把断掉的气势重新续上了,继续对阿尔杰说:“如果把你炼成我的尸妖……”
又是一阵难听的低笑。
不能不说,这是和之前那个黑影一脉相承的坏习惯,不过两者的实际表达又不是完全相同。
黑影的笑声更加尖利,仿佛石子划过玻璃。而巫妖的笑声,则是低沉浑浊的,像是震动了胸腔引发的声音——尽管现在的他并没有所谓胸腔这个部位。
“如果把你变成我的尸妖,”巫妖的语调不自觉扬起,像是万分愉悦:“该死的艾利克斯一定会疯掉的。”
“真有自信。”一个陌生的声音。
“艾利克斯是谁?”这是阿尔杰发问,与那个陌生的声音同时响起。
阿尔杰偏过一点头,确保两边的情况都可纳入视线:“阁下又是谁?”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来人不止一个,领头者身披法袍,神态从容,刚才的话,就是由他说出的。
“阁下忽然出现在‘破晓晨曦’教团的辖地,插手了我们正在调查的事件,难道不该自报家门,以证立场吗?”
阿尔杰闻言,皱起眉,有些头疼。
确实,这里已经出了‘圣门秘钥’的地盘了。
非|法跨境被抓了现行……
“我是‘真理之诗’教团的第三执行人……”
他忽然侧过身子,避开一道携带死亡气息的魔法攻击。
语气急促起来:“我们先联手解决眼前的事,身份问题可以延后再说。”
“啊……也可以。”
那名据说是破晓晨曦所属的法师,慢悠悠地拖着语调应下,黑色法师袍宽大的袖子里飞出一卷羊皮纸,在空中缓缓展开。
上面绘制着一幅浩瀚星图。
画面上的群星一颗接着一颗亮起,虚影脱出羊皮卷,漂浮在众人头顶。
在场的人感觉到——周围,变暗了。
同时也变亮了。
这是一种奇妙的反差,就如同陷入了更深邃黑暗的夜空,可身边的星辰却更加明亮耀眼。
虚拟的群星循着各自的轨迹缓慢转动,相邻的星辰彼此影响,勾连出了星座,奇幻的力量波动蔓延到整个山洞。
“星夜观测者。”阿尔杰喃喃道。
“什么?”伯庚斯凑近他,轻声问。
“这是他的称号。”
“很有名?”
没等阿尔杰回答,站在虚像星空中央的法师先接话了:“不算多么广为人知,远不能与您相比。
“很荣幸见到您,伯庚斯阁下。”
法师低下头,朝这个方向行了一礼。
一个落魄狼狈到命匣都差点破碎,还被套上重重封印的巫妖,即使曾经强大过,也逃不过银白之刃和星夜观测者联手之下的合围。
“把他压制回去就行了,”驭使星辰力量的法师理了理额发,刚才的打斗,让他的仪表稍有不整:“我们需要把他带回去审问。
“这里的一切都将由‘破晓晨曦’接手,你们应该没有异议吧。”
阿尔杰摇头:“本该如此。”
法师点点头,带着法职特有的优雅和矜傲:“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其实算是给我们省下不少事,这些黑暗法师——”他指了指地上那些歪七扭八躺着的人,他们正被来自破晓晨曦教团的随行人员依次记录信息、收缴魔法物品。
“还是挺棘手的。”
法师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非常庄正的动作:“但规矩毕竟是规矩,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反馈给教团上级,再由他们联系‘真理之诗’。
“跨境追踪,在时间紧迫的前提下,忘记和驻扎当地的势力沟通,是很正常的事,既然没有造成损害,也不算大错。祝你好运。”
阿尔杰苦笑一声:“谢谢。”
希望不要罚得太重。
另一边,法阵中央,作为活祭的孩子们也慢慢醒来,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惶地看着周围。
“啊——”
尖锐的惊叫,在空旷山洞里回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刚醒来的孩子指着阿尔杰,脸色苍白,表情狰狞,歇斯底里:“魔、魔鬼!魔鬼啊!!!”
阿尔杰听到这句话,身形猛然僵住。
真是……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第二十九章
当他还是一个幼童的时候, 这样的诽谤伴着人群如影随形。
那时候,他还太小,不知道应该如何遮掩自己奇异的银发银瞳, 对于人们的谩骂也半知不解。
他只知道, 每当养母差遣他去小镇上, 就意味着要再经历一段嘈杂喧闹,却又充满孤独的旅途。
【看啊, 这就是那个白头发白眼睛的魔鬼。】
【哪里是高贵的白发, 明明是灰的。】
【下贱的野种!不知道哪里来的, 我们镇上可没人能生出这种怪物。】
他总是要用更多的钱, 在镇民那里买更少的东西, 对其他人和颜悦色的货摊老婆婆,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没有好脸色。
路上遇到的同龄孩子,或者更大一些的少年,会追着他,一边说着难听的恶语,一边捡起石子和土块砸他。
石子再沉重、边缘再锋利也不会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甚至疼痛都很轻。于是那些人就越发起兴,仿佛抓住了他的马脚。
【他根本不怕什么石子, 果然是有魔鬼保护!】
【往他的眼睛里扔试试。】
【抢走他的篮子!让他回去挨骂!】
这是码头镇对他恶意最浓的时候。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为什么?】
某天, 他从镇上回来,将篮子交给莫琳。
养母从来不会责怪他带回来的东西少,或者品质低劣、有所损坏, 但她也很少关心养子身上的脏污和破损的衣料。
直到这天,可能是天气晴朗,让人心情舒悦,所以多问了一句。
【他们说我是魔鬼。】
小小的阿尔杰语气沉闷地说完,紧紧抿起嘴唇。
可能是天气真的很好,莫琳少有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下次再有人说你,就告诉他们——】
“银月之主也是银发银瞳。”
山洞里,阿尔杰对着前一刻还是祭品的孩子们轻声说道。
说完,他闭起眼睛,尘封的记忆翻涌出来,在耳边响起:
【你也配提尊贵的银月之主?】
【简直是亵渎!你的颜色是肮脏的灰,不是高贵的银白!】
【魔鬼,你还是魔鬼!哈哈哈哈哈。】
“阿尔杰?”
现实中有人轻声唤醒他。
睁开眼睛,伯庚斯微微皱着眉,满面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他笑笑:“只是小孩子的无忌言语。”
怎么可能会伤害到现在的他?
不能……吗?
“实在太失礼了。”来自破晓晨曦的法师呵斥道:“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是众星教系的教士,是秉承诸神荣光的使者。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诽谤他?”
这位法师身上的黑袍,用金色和银色的线绣满星辰的象徽,显得高贵华丽,手上带满了宝石戒指,璀璨生辉。
贫民窟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此时被他厉声呵斥,都害怕得发抖,挤作一堆。
“没关系,不用对他们这么严苛,他们只是不了解。”
阿尔杰语气温和地对法师道。
新大陆的人类,眼瞳和头发的颜色多属深色,并且尽量接近纯黑的颜色,为血脉高贵的体现。
眼瞳和发色,都浅淡到近乎纯白,却又不似神裔尊贵的银白,自然会被视为异类。
法师闻言,摇摇头。
他垂下视线,俯视那些孩子,嘴上却是对阿尔杰说:“你是众星教系所属的教团在编人员,称你为魔鬼,无异指责教系内部叛逆不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