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喜悦刚刚点亮他的心尖,却见刚才斯文雅致的鲲鹏抱着书下了讲台,随手将他肩膀一搭,假装不满说:“怎么跟爸爸打招呼呢?嗯?”
……原来是风神鹏。
和神话传说中一样,鲲鹏什么都好,就是个精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3]
《庄子》里面,关于他的精分说的太婉转,让许多人没想明白。实际上,这句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鲲鹏一体,双重神格,在海里是海神鲲,乘风而上是风神鹏。这个古神,是个实打实的精分。
海神鲲虽然稳重沉着,可惜风神鹏既不着调、也不靠谱。
直到现在,这俩神格依旧打得不分上下,生生没分出主次来。
“啧。”简明庶颇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喊鲲出来,今天是有正事儿。”
“见爸爸就不能谈正事儿么?”
简明庶用尽了洪荒之力才把要不住翻白眼的冲动抑制下去。
新时代接班人,要有涵养。
他拉起一个自己都觉得无比虚假的笑容。
鲲鹏假装叹道:“还是小萌庶可爱,软软甜甜。四五岁的时候,你才这么丁点儿大,脸蛋儿白嫩的像糖霜大福。次次我回家,你软软的扑过来,跟个糯米豆沙包似的,还会奶声奶气喊‘大鹏爹爹’——”
“打住。你得饿成什么样,看什么都是吃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
鲲鹏刻意装作惋惜的样子,继续说:“可惜啊,小萌庶长大了之后,成天不着家。宁愿出去攀岩都不回家看看我这孤寡老人,还对爸爸的关心如此冷漠,让我好伤心,好难过。”
“我攀岩跳伞,不是邀请过您么?这不是您自个不去么。”
鲲鹏一脸娇弱地捂住心口:“小萌庶,勿要欺负老年人。我身子虚,晕了碰瓷你,你是要砸锅卖铁呀。”
“有病治病,大学里就有附属医院。”
简明庶心里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真是流年不济,好不容易来一次,还遇上不着调的鹏大爷。
“还有,别嘴瓢了,胡喊什么‘小萌庶’。”
鲲鹏忽然仔细看了他一眼。
眼镜后,鲲鹏的眼神一瞬间寒冷起来,漆黑的像无月的夜空。他迅速拉下了脸:“你在哪里沾染的脏东西。”
“什么?”
“你的元神。”鲲鹏说。[4]
第25章 妖邪魂气
寻常人的元神,颜色从白至蓝不等。简明庶算得上是半个神差,所以和神明一样,元神流光溢彩。
不过现在,他的元神中分明多了一缕暗紫色的妖邪魂气。
简明庶恍然大悟:“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事情之一,我元神里的紫色雾气是怎么回事儿?”
“哎宝蒙,你怎么来了。”鲲鹏忽然朝着左边打了个招呼。
昨天缠着要养猫,难道今天还跟到大学里来了?
简明庶顺着鲲鹏指的方向回头,鲲鹏趁他不注意,右手轻轻沉入了简明庶的胸口,从里面揪出了一条蜷曲的紫色雾气。
简明庶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刚想发作,却看到他手上揪出来的雾气萦绕了一圈,开成了一朵淡紫色的百子莲。
可惜这朵柔弱的花儿,雅致却短命,它刚刚触到阳光,就被日光刺穿,瞬间碎裂成了点点星光。
“这是什么?”简明庶问。
鲲鹏的眼神躲在厚重镜片后,他似乎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哎……这个说来话长。”他揽着简明庶的肩膀,开始往教室外走,“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
他东拉西扯诨说了一通,才刚刚讲到四方苍龙星象,简明庶立即明白这人又开始胡诌,摆明了不想告诉他实话。
“行了。”他懒得将这番扯淡听下去,直接打断鲲鹏,“大教授,别把我当学生一样忽悠成么?还什么琴弦上的回响……真能掰。”
“年轻人,你怎么能不相信科学。”鲲鹏一脸义正言辞。
简明庶终于忍不住翻了他一眼。
活生生的、几万岁的古神戳在这里,还指望他相信科学?
信才有鬼。
鲲鹏笑嘻嘻将他一揽,说:“走,今天爸爸一展厨艺,好好犒劳犒劳我家小萌庶。”
简明庶不由分说赏了他一个肘击,回怼道:“您那炸厨房水平,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鲲鹏点了点头:“我也就客套客套,那肯定是你下厨。”
他抬头望着澄澈高爽的蓝天,满怀畅想:“我们小萌庶的香草罗勒烤小鸡儿~红酒水果酿~炭烧猪仔骨~我都想了好久了。”
面对这么个为老不尊的神,简明庶感到自己的耐心指数又上升了几分。他忍了忍,这才吐槽道:“老不正经。”
“小不懂事!”鲲鹏不依不饶。
正说着,两个人斗着嘴,勾肩搭背出了教学楼,往教学楼前停着的、鲲鹏气派的Ghibli座驾走去。
郁教授在学校里,一人即可成风景,何况现在来了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好看的人。二人的长腿迈着齐整的步子,像飒爽的长松,极其拉风,引了一路上悄悄回眸堪看的学生。
“大教授,你马上又要上学校论坛了。‘震惊!儒雅稳重物理系教授郁维坤和不明男子过从亲密,勾肩搭背,招摇过市’……”简明庶注意到沿途好奇的目光,调侃道。
“放心。到时候,我就用马甲爆料,说我是你爸爸,欢迎提亲。”鲲鹏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动作克制地扶了扶眼镜,他的镜片上反射出凌厉的光芒。
“嘁。”简明庶嘴上不屑:“咱俩看起来相差无几,谁信?”
“我说的,他们都信。”
他探手要捏简明庶的脸颊,却被简明庶一把打开。
鲲鹏撇了撇嘴巴:“小萌庶,真是越大越不好玩。老严肃了。”
简明庶翻了他一眼:“说话,就好好说话。”
鲲鹏偏不听,刻意揉了一把简明庶的头发,一脸恶作剧地说:“好好说话就好好说,我最近遇着一个小孩……”
“打住。”简明庶立即阻拦,“我可没有哄孩子的兴致啊。”
鲲鹏朝他假笑了一下:“平都医院都快被你闹成托儿所了,多一个不嫌多,是吧。”
简明庶无言以对。
自打收留和佑开始,什么天申、青华、长乐、宝蒙英珠,一个接一个,都跟雨后春笋似的,挨个各种因缘际会地来了平都医院。
收留只有一次和无数次,这道理他现在总算明白了。
鲲鹏摸出了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喏,就是这个。我想了想,给他取名叫真一。”
照片上的小孩脸色苍白,有些偏长的刘海相互纠葛在一起,盖在眉心的位置。
“道之形象,真一难图[1]。”简明庶皱着眉头,“都说贱名才好养活,什么二狗子、铁柱子不好么?干嘛起这么大个名字。”
“你认真的?这脸蛋,二狗子?铁柱子?”
简明庶轻轻一笑,开始扯淡:“铁柱子又如何,辛弃疾儿子还叫铁柱子……”
鲲鹏懒得言语,递了个眼神刀。
简明庶佯装没看到,不以为然。
“他很特别。比你们医院里那一串都特别。”鲲鹏侧头斜了简明庶一眼,泛起一个笑容,“极北星宿命格,普通的妖魔鬼怪,见着他都腿软。”
简明庶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脸上倒还是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
鲲鹏注意到他这点细微的变化,故意装作想不起来:“哎,刚谁说不接托儿业务?”
简明庶挪开目光:“开你的车。”
酆都大学离平都医院不算太远,只是山区高架盘根错节,而且巨堵无比。上二环没多久,前后就水泄不通。
二人沉默着坐了会儿,鲲鹏伸手拧开了广播。
“……刘某、于某等三人死于家中,据初步调查,均属于心源性猝死。现场并未有争斗痕迹,现警方已介入调查……”
这则新闻听得简明庶百味陈杂,他悄悄捏了捏口袋中素秋的信,低声说:“这回的主神,是双重人格,这个事情,你知道的吧。”
“知道。”鲲鹏的声音很平静。
广播节目很快进了广告时间段,换了激动的语气不住地重复着购买电话,仿佛刚才三人的死亡只是一阵风,过了便过了,甚至还不如这个卖东西的号码重要。
鲲鹏上课的时候,他抽了点时间,大致看完了信件。
写信的人没有留下自己真正的名字,叙述的语气近乎压抑的冷静,仿佛这件细思恐极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般。
她生长在云南边陲的小镇上,是镇上唯一一个女大学生、飞出雪山的金凤凰。她自己也深爱自己的家乡,报了师范专业,规划着毕业后反哺家乡,能让小镇走出更多的大学生。
一次回乡,火车站前,她留意到了角落里不住震动的手机,接了电话,是朱姓氏大姐感激涕零的声音。按照指示,她好心将手机送去了火车站的一个角落,却等来了将她打晕的一击。
再醒来,她被囚禁在一个只有一扇小窗的石头房子里,已经被人用八百块钱卖给了一个叫做刘广忠的人。这之后的强迫、屈从、虐待、辱骂……这一切的折磨,她无力反抗,几次逃跑都被抓了回来,等着她的,是变本加厉的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