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崖涘失笑。“那不过是个局。天杀局有无数局中局,花仙君昔日梦中所见,只有他自家晓得。”
那个梦,谢灵欢已经借由南广和的窥尘镜中见到了。他略过梦境,直接问鱼妖的事。“清儿在十万岁寿辰那日,得了道梦,随后不久便于静坐时见到有人引他去瑶池。是何人引他,为何鱼妖会知晓这是个杀局,还有……”
谢灵欢顿了顿,重重地问道:“清儿元灵是银河水孕生的无根花,本应无色无味,为何昔日瑶池底却有馥郁花蜜?就连鱼妖,在被打入下界后,至今体内都仍残留着那日瑶池底的花蜜。”
“无色?花蜜?”
崖涘轻轻地转了转指尖不断生长的优昙花,垂眸淡淡地道:“吾不知。”
谢灵欢哼了一声,满脸写着不信。
崖涘抬眉见到他那张脸就只能叹气,沉默三息后,又道:“但是昔日在下界为大隋国师前,吾曾在九嶷山中修道。九嶷山虽然是凡间修仙者聚集地,但其门内有一宗密法,可回溯时光。当事者只要愿意,可以不断重回当时当地的现场,亲历事件发生,并反复推敲其中蹊跷处。”
“哦?”谢灵欢勉强来了点兴致。“只能他一人重回现场?我能同去吗?”
崖涘上下打量他,蓝眸中隐藏着一点笑意。“此法须有血娑婆为引。恰好,你多的是血娑婆。”
没正面回答他,行或不行。
谢灵欢琢磨了一下,大概这便是崖涘答应了。崖涘总是喜欢把事情说的含糊。“血娑婆我有,你现在就施法吗?”
崖涘挑眉。“随你。”
谢灵欢又掉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的花清澪。“那哥哥的意思呢?”
花清澪指节痉挛,惨白着脸道:“立即施法。但是,两位神尊可否容我独自前往?”
这是花清澪第一次称呼谢灵欢为神尊,客气而又疏离。
谢灵欢震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清儿,你怎么了?”
花清澪别开视线,桃花眼底血魔印现了一半,艳美唇瓣微分,似悲似喜。“可……或否?”
谢灵欢扳住他肩头,急切道:“为何不能允我同去?昔日瑶池底那件事,我并不在意的。我只是去查花蜜的问题,看设局人,以及鱼妖到底有无说谎。”
“景渊,我想一个人入幻术溯回。”
花清澪犟起来,当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谢灵欢连哄带劝都不行。
崖涘被他俩晾在一边,眉目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轻拨指尖优昙花瓣,淡声道:“我送你俩同入幻术。花仙君眼下魔魂不稳,万一在幻境中触景伤情,怕会再次做出不该有的事。”
谢灵欢以为崖涘在暗讽,立即怒目圆睁。“那次本就是鱼妖撒谎!况且,是鱼妖诱的他!”
崖涘不置可否。“你寻我的两件事,我已经都应下了。作为交换,阿渊你有何报酬给我?”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那颗五色琉璃心的真相。”
“好。”
第57章 血娑婆六
崖涘垂眸,赤.裸的脖颈梗起青筋,肌肉下脉络分明地透出力量。他侧头时雪色长发浮动于暗夜,一丝一缕的,就连光芒都藏了起来,眉目间肃穆而又荒漠。
“如此,我送你们共入织梦术。”
谢灵欢看了眼别扭的花清澪,内心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他搂住花清澪红衣肩头,侧头吻了吻他飞红的桃花眼眼尾。“哥哥,就依我一次好不好?”
谢灵欢把姿态放得极低,话语温柔,声音里一丝一缕地透出蜜糖般的甜香。
花清澪心口一窒,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同去,同归。”谢灵欢又沿着他眼尾往下,轻轻地蹭了蹭他琼脂般的高鼻,几乎是耳语了。“哥哥你且信我一次。”
花清澪藏于袖底的指甲掐入掌心,艳美唇瓣微抖,片刻后,在迫到他眼皮子底下的谢灵欢面前败下阵来。“……好。”
崖涘转眸看向谢灵欢,骨节修长的手往前,掌心摊平。“血娑婆。”
谢灵欢没理他,抱紧花清澪蹭了又蹭,右手轻柔地按住花清澪后脑勺,深吻了下去。看似漫不经意地,雪白蝉衣垂下的广袖有一瞬间覆住了花清澪双眼。隔着一层蒙蒙白纱,花清澪依稀见到什么东西在谢灵欢肩头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团火,或一盏血色火焰的灯。
那团明亮的血色融入黑暗,点燃了血渊内每一寸空气。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一吻毕。
谢灵欢的手恰好落下。
待花清澪睁开眼,只看见无尽绵延的血娑婆盛开在虚空,宛若一大团锦簇的繁枝漂浮于他们三人身侧。枝叶快速生长,从虬结劲瘦的枝头绽放繁复血花。花瓣赤色如血珠,一串串彼此牵连,摇曳出千堆红雪。
冥冥中弦歌渐起,一大团青色浓雾笼罩住花清澪的口鼻,迫他几乎不能呼吸。雾里看花,什么都恍惚地黯淡,又朦胧似有人语歌乐。
血色赤珠里亮了亮,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
在浓雾里突然有光大片投下来,一个人影在走动,靴底落在白玉阶前,随后双手推动铜环。铜环上的兽首口吐人言,抱怨道:“朝戈,你怎地又来了?”
“来寻义父。”
朝戈一身黑衣劲装,腰间挂着对儿青铜钩,个头颀长。
花清澪目光跟着朝戈走,随他上了白玉阶,推开门,宫殿内宽敞而又空旷。隔着微微荡开的柔软银雪鲛绡,几个彩衣乐伎正在拨弄铁弦,还有个头顶犀牛角的青年男子屈腿坐在窗前哼歌。
弦乐声零而不乱。
“兕,你看见义父了吗?”朝戈带笑问那个头顶犀牛角的男子。
兕停下打拍子的手指,不耐烦地扭过头来。他生得青面白颊,吊起两道粗重的浓白眉毛,圆眼一瞪,怒气冲冲地道:“义父还在闭关修炼,你又来作甚?”
“来给义父请安。”朝戈笑了笑。“再说,你不也在此处吗?”
“那怎能一样?”兕鼻孔朝天,冷哼道:“今儿个是我轮值,我在替义父护法。”
“咱们同为妖族,你为何总是对我恶言恶语呢?”朝戈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俊美眉目满是笑意。“就连大哥这称谓,平常都不肯让我们喊。怎么,今儿个又谁惹了你不高兴,这样地焦躁?”
“那怎能一样?”兕又冷哼着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神情越发不耐烦了。“我是上古的神兽,待来日修为满了,至少也能在三十二天捞个仙将当当。你?”
兕用圆而黑的大眼上下打量朝戈,满眼不屑。“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的好听点,是血蜘蛛。不好听,就是个变种的怪物!”
朝戈脸色一变。
“你将来最多……”兕却依然毫无所觉,嘲讽道:“也就仗着义父疼你,将来或许,能在哥哥我手下混个先锋副将。”
“义父待我们一视同仁。”朝戈捏紧折扇,嘴边肌肉跳了跳,俊美眉目仍在尽力维持微笑。“我等二十个螟蛉义子,义父皆许过一样的差事。如何你能为仙将,我就得给你当个副手?”
“哈!”兕扬眉大笑不止。“要你给老子当个副将,还是看得起你!你要是混到了老二手下,怕就是个送死的前排兵。”
三十二天仙帝花清澪座下共收养了二十个义子,兕是大哥,也是与花清澪相伴最久的那个。兕生得外貌奇异,头顶独角长三尺余,形如马鞭柄,平常顶着个上古神族后裔的名头,惯来最讨厌别人唤他为妖。
朝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今日居然踩着了他的痛脚。
“二哥朝风性情温良,足以为千军帅。”朝戈话语里带了刺,折扇轻摇,笑道:“若是二哥肯收我,哪怕是做个前排兵呢,我也是求之不得的。”
“哟!四弟敢情是知道我在这呢!这样子哄我。”
从殿后长廊有个美少年掀开了却寒帘,穿过银雪色鲛绡,噗地一声轻笑着迎面走入大殿。少年穿银色战袍,正是排行第二的朝风。
朝风根脚出身也高,原是南天门外天柱下一株仙草生了灵智,被花清澪呵护在怀内小心翼翼地移回三十二天的。他生得眉目风流,见人总含三分笑意,唇角微弯,透出股缱绻意韵。
朝风手中仍握着一对儿鼓槌,额头扎着根艳丽红绸,先笑嘻嘻地给兕见过礼,这才转身笑着对朝戈埋怨道:“义父生辰那日嫌我奏磬太过清冷,我便偷偷地学了鼓,打算下次宴席上给义父瞧瞧。这不,你俩非得给我闹出来!”
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道:“谁都没你会讨欢心。看看,老四就宁可给你做个兵卒,也不乐意给我做副将。”
“老四那都是气话不是?”朝风慢吞吞地摇头笑道:“咱们也都认得数千年了,彼此什么气性儿,难道还不知晓?”
兕掉开头,又哼了一声。
朝风不能说兕,便转头对朝戈道:“义父还在内殿闭关。这三层殿内殿外,今日当值的都没你名字,你没得跑来作甚?”
朝戈啪地把折扇一收,皱眉道:“朝云不见了。”